山中不知日月，转眼又是一年冬。
如今阿铮整日把师父二字挂在嘴上，而我称无腿老怪为义父。有所不同的是，我这义父二字过了明路，义父回应时总是满脸喜色，而阿铮还是处于一厢情愿阶段，义父不搭理也不训斥生气，态度暧昧不明。
我对阿铮叹道：“义父什么时候收你做弟子啊！”
阿铮沉静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慢慢等。”
冷不防，背后一个声音道：“不用等了，你娶了夭夭就是我女婿，岂不比弟子亲近！”
过去一年里这种话我经常听，以至修炼到皮厚肉糙，不知害羞为何物。其实，我心底明白这事情当不得真，且不说世事难料，天底下就没有哪对夫妻是好好的，总有一个要负了另一个，还不如朋友之间的交情稳固。
阿铮笑道：“师父，这两个名分，弟子都想要。”
义父立刻板脸。
我岔开话题，撒娇道：“义父，夭夭一直想知道一件事，您可一定要说实话。”
义父喜笑颜开，“好，我一定说实话。”
我好奇问道：“去年您初见我和阿铮，是不是打定主意要捉弄我们玩，所以又是跳崖，又是上吊的？”
义父哈哈大笑，指着我道：“你也是个坏东西，撮窜阿铮对我撒尿！”
脸上一热，我瞪了他一眼，嗔道：“夭夭没见过武林高手，以为撞见鬼，吓的都晕了，您还好意思说！”
义父又是一阵大笑，“起初我只是在树上晃悠着想事情，后来被你们两个大惊小怪地当作鬼怪，觉得可笑，这才起了捉弄之心。”
拍马已是练得手到擒来，我啧啧赞叹：“义父神功盖世，想个事情都与众不同，必须跳崖挂在树上，随风摇荡着想。要是我，早就吓晕了！”
这一回义父没有笑，沉郁道：“我被入室弟子害了之后，常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去杀了他？”
“要杀！”阿铮斩钉截铁道。
义父幽然道：“过去的那些事，我也并非一点错处没有，而他们为此就要杀我，实在太狠！”
我和阿铮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中都是疑问。他们？看来害义父的人不止一个，没准是门下所有人。
义父道：“我想：要是杀了他，必然再次卷入纷争，而我实在厌烦；要是不杀，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始终耿耿于怀。我常坐在树枝上想事情，其实更多的是回忆坠崖时的恐惧和仇恨，好让自己有个决断。”
这番话，我听的心头恻然。
阿铮道：“您索性把仇人的姓名告诉我，我的仇人很多，并且不怕纷争。我只知道纷争要来，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得了的。再说，快意恩仇总比耿耿于怀要叫人心情舒畅。”
我点头道：“我也要去报仇，不过我不是像阿铮说的去取人头，而是像我阿娘说的那样报仇。义父，您就该带着我们去找仇人，炫耀阿铮是个武学奇才，却整天只求着您收他为弟子；炫耀夭夭擅女工、会厨艺，是别人家小娘子比不上的。如此一来，仇人心中万分羡慕，非气死不可！”
义父哈哈大笑，赞道：“确实得羡慕！尤其是夭夭，岂止这些长处，只要你一开口，说的话都甚合我意。”
被人赏识，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我兴奋道：“义父，干脆我跟您姓吧，我早就不想和姓姬的扯上什么关系，姓顾的又嫌我笨，跟您姓，咱们就更亲近了！”
义父正色道：“这可不能乱改，家谱上写的明明白白，一旦改动是要请族长开祠堂的。”
我撇撇嘴，不满道：“什么大事！反正姓姬的都被抄家灭三族，没人管的。”忽然想到问明义父的姓氏，自己跟着改了不就行了，我道：“义父，您家是在京都吗？哪一家？叫了您这么久义父，您可不能不告诉我！”
义父略微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羞愧，道：“不提也罢！”
我心里更加好奇，撒娇道：“义父，这可不行，哪有连义父姓名都不知道的义女？别人还以为我说谎呢！”
阿铮也道：“是呢，哪有连义父姓名都不知道是义女！”
脸色陡然一变，义父冷傲道：“我无乐子行事，何须他人置啄！”
无乐子？这三个字我觉得在哪里听过，却想不起来。目光转向阿铮，他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之意，随即想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变得了然。我越发迷糊，直愣愣看着义父，想从他脸上找到能给我答案的东西。
义父面色一缓，对我道“夭夭，别怕。从前义父行走江湖，也算是个人物，你只消说是至乐门无乐子的义女，谁敢欺负你！”
虽然不知道至乐门是什么大帮派，无乐子又是什么来历？但义父总不会骗我，肯定是有来头、有名气的厉害角色！想到能有个大人物做靠山，我忍不住得意大笑，笑了两声猛然想起义父是被门下弟子给害了的，又惊出一身冷汗，急道：“不行！那害您的人岂不是知道您尚在人世？到时候肯定要把我抓起来，再找到您老人家，放在一起杀人灭口。”我用手比划着，看见阿铮在笑我，便道：“你也跑不了。”
“哼！彭启还没那么大本事，他的本事也就是骗骗女人，论到武功，资质差就不提了，还远不及阿铮肯吃苦。”义父不屑道。
彭启！我还在想着要牢记这个名字，阿铮愤道：“师父多年不出山，不知道如今江湖上关于您的传言，实在不堪！”
义父洒脱道：“无妨！不就是传言我是个淫贼么？那都是我先前的夫人搞出来的，算了，我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人生很多事情不能细算，算不清楚。”
义父是个世外高人：心气极高、偶尔喜欢开玩笑、恶作剧，他不是没能力做坏事，而是不屑去做。所以义父绝对不会是淫贼！一个人被入室弟子推下悬崖，已经很惊人了，还被自己的夫人污蔑是淫贼，我惊到合不拢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