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早上起来的时候脑袋却异常清醒。趴在桌上看着面前丰盛的饭食,还是没胃口,我侧过脑袋叹气。
一双精致的黑色云纹靴出现在我眼里,往上看,是华贵的浅黄色织锦袍子,一双狐狸眼弯着,“夭夭,好久没有高床软枕了,你睡的可好?”
我惊奇地坐直,“你胡子呢?”
皇子衍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考虑一夜,我觉得蓄胡子还是粗俗了,还是现在这样子适合我。”
我白了他一眼,“闲的!”
皇子衍笑道:“确实闲。难得不被你支使,当然要好好闲着。”说完,自己装了碧粳粥,坐下细细品尝。
“这位就是夭夭小娘子?”
我和皇子衍同时抬头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个穿粉色衣裙的俏婢,正含笑看着我。一时摸不清是什么来路,我站起来道:“我就是。”
俏婢进屋,行礼道:“奴婢是在大夫人跟前服侍的迎春,奉夫人之命请小娘子过去坐坐。”
耶律齐是长子,大夫人想必就是他的妻子了。我问:“你们枢密使大人知道吗?”
俏婢露出为难之色,“奴婢是按夫人的吩咐来请小娘子的,其余一概不知。”
“哦,原来枢密使不知道夫人要见我啊。”我笑起来。要论后宅的伎俩手段,谁能比得过晋国后宫、后院!好歹我也在将军府待过不少年,就你们,也敢来我面前班门弄斧?
俏婢果然红了脸,隐有恼羞成怒之意,“大夫人身份尊贵,见一见小娘子,用不着惊动大郎君。”
我一撇嘴,道:“看你的长相分明是个晋国人,却字字句句抬高外族人的身份,帮着他们说话,我瞧不起你!换个人来吧!”
顿时,俏婢呆若木鸡。
皇子衍从没见过我与人斗嘴耍狠,目光在我和俏婢之间来回移动,满是吃惊好奇。
片刻后,俏婢温言道:“夭夭小娘子,奴婢错了,求您去见见大夫人吧。”
见她目中流露恳求之意,皇子衍这个色胚立刻帮着说好话,“你就去见见吧,拜见主人也是常理。”
俏婢立刻对皇子衍露出感激、欣喜、娇羞的笑容,不甚恶心!
而我昨日见到皇子衍时的感激瞬间殆尽,瞪了他一眼,我道:“出嫁从夫,这种没规矩的夫人,不见也罢!”
俏婢终于认识到我不可能听皇子衍的话,又把目光投向我,说了一大堆可怜话希望能打动我。可惜她不知道我经历了映霞、翠屏等事情,早就没有了同情心,越是扮可怜只会让我越瞧不起。
我打了个呵欠,“外面没人管么?原来大夫人把你们都买通啦,呵呵,我还以为这是府邸姓耶律,原来不是啊。”
外面立刻进来一名侍卫,红着脸,将迎春拉走。
皇子衍惊奇道:“你一向不是软和性子的吗?这回是怎么了?那小婢可怜,你去见见她主母,又有什么关系?”
胳膊肘向外拐!我气得伸出食指在他额上猛戳一记,见那白皙的额头上瞬间多了块红色,这才心满意足道:“皇后私下突然叫人来请你阿娘,你觉得是好是坏?”
皇子衍捂头道:“宫里谁不知道皇后与我娘是死敌?私下突然叫去,多半是背着父亲,打我阿娘一个措手不及。”
我拍手赞道:“还行,不笨。”
皇子衍愣了片刻,“你是说——,不对,她是主人,你又不是妾室。”
我鄙夷道:“枉你在乱花丛中滚打多年,这个都不明白!有那种妇人,若是爱极自家夫君,便是见到母鸡、母苍蝇、母蚊子也会觉得可疑。”
皇子衍扔下筷子,哈哈大笑。
我不以为然道:“你别以为自己常与女子厮混,就最了解她们,其实世上最了解女子的,也只能是女子。”
皇子衍笑容渐逝,看着我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侍卫站在门口抱拳道:“小娘子,王爷有请。”
我顿时警觉起来,“知道了,容我更衣。”
侍卫退下,皇子衍紧张道:“我和你一起去!你一介女子,有什么可利用的,还不如见见我。”
我不紧不慢道:“你别去。这个时间,四品以上官员应在朝中议事,他这个王爷真是清闲!要么是耶律齐和他商量好了,要他与我摊牌;要么就是刚才大夫人吃了闭门羹,找他告状了。”
皇子衍惊奇道:“你怎么知道可能是大夫人?”
我道:“耶律齐说过,他的妻妾全部来头不小。看来,不是来头不小,而是后台很硬,硬到南院大王不能不买账,只好来掺和女人的事情。”
我对镜将发簪插得整齐,低头认真检查自己的指甲,然后随侍卫去见耶律雄。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自己猜的对不对,一路上还在想着其他可能的事情,直到站在王爷夫妇和大夫人面前,才基本笃定。
耶律雄道:“你不是那个厨娘吗?”
我道:“正是民女。”
耶律雄上下打量我之后,道:“果然是有两分相像。加上这一打扮,跟晋国官宦人家出身的小娘子确实很像。”
我闷头思索耶律雄的话,心里窝火:怎么会只像两分,还有八分真的像个厨娘?气恼地抬头,我顿时被坐在王妃身边的健壮妇人吓了一跳。碶丹女子髡发并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妇人把余下的头发梳了个类似双环的发髻;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配合一身飘逸的晋国襦裙,显得极为怪诞。
王妃道:“只是头上那根簪子不好,太素太旧,与衣裳不相配。”
我回神,答道:“簪子是长辈赠送的,虽不值钱,但不敢离身。”
王妃奇道:“祖父母么?”
我道:“是民女的师父师娘,待民女恩同再造。”
王妃不再说话,但眼神里了然的样子,多半认为我师父师娘是做醉仙鸭的。我暗暗好笑。
王爷侧头看向怪诞妇人,道:“儿妇,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原来这位就是大夫人,耶律齐真是有艳福!不知其他有来头的侍妾的模样,是否也是这般令人过目不忘?脑中不由幻想了耶律齐身处众妻妾中的情形,我努力压着两边唇角,不让自己笑起来。
“是。”大夫人谦恭地应下,然后充满敌意地盯着我看了良久,操着不熟练的汉语问:“你多大年纪?”
我道:“民女十九。”
大夫人吃惊道:“真的还没嫁人吗?我十九岁已经生第二个孩子了。”
我浅笑,“大夫人是贵人,理应早些为夫家开枝散叶。”
王爷有点不耐烦,对我道:“叫你过来,就是要让你给夫人奉茶。按照你们晋国人的习俗,算是过了明路。”
全身的血液瞬间奔涌到头顶,脑袋发晕,双手控制不住地抖动。袖子里双拳紧握,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王爷,大夫人误会了,民女只是枢密使的客人。院子里还有位郎君,也是枢密使的客人。同样是客人,大夫人为何用这方式侮辱女客,对男客却以礼相待呢?真是厚此薄彼!”
耶律齐对我们的态度,分明是暂时软禁,我赌他想利用我们做某件事。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要受气?受气的为什么是我?干脆搅搅混水,大家一起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