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大师兄带着药童匆匆赶到。
我问:“大师兄,还有救吗?”
大师兄没理我。他看着表姐,慎重问道:“我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让他一直昏睡到死,可以维持三、五天;二是让他清醒片刻,你们可以最后一聚,说些想说的话,了无遗憾地告别。”
表姐瘫在地上,浑身颤抖,看上去好不可怜。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辽帝,“我想想,我要想想,你容我想想……”骤然转身,死死抓住大师兄的袍角,含泪哽咽道:“就不能什么都不选,让他留下吗?”
大师兄长叹,“皇后,我不是神仙。”
我哭道:“九转还魂丹也没用了吗?”
大师兄温和道:“夭夭,你的九转还魂丹已经帮他续命多次了。”
记忆里,大师兄除了谢二成亲那次,就数现在对我最和气。没有冷嘲热讽,可我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无用、懦弱的夭夭。
表姐哭了一阵,忽然用袖子抹去眼泪,抬头对大师兄道:“我要与阿义告别,容我先上妆。”
表姐敷上香粉,双唇有抹上鲜艳的胭脂,除了肿胀的眼睛,看上去依旧明艳动人。辽帝也换了干净的衣物。大师兄施针后,我取香药在辽帝鼻下扫过,辽帝悠悠转醒。
表姐柔情万种地看着心上人,笑道:“阿义,你现在觉得好些么?”
辽帝谦然道:“好了,刚才吓着你了!”
我心里一痛,别过脸,不忍再看。
表姐忽然娇声问道:“阿义,你还记得初见我时,我穿的什么衣裳么?”
辽帝深情回答:“放心,下辈子我也不会忘记。蓝衣翠裳,正与高山流水相和,清雅绝伦。”
表姐声音略哽咽,“好的,你要记住,不可食言。”
辽帝沉默,须臾,道:“对不起,我要食言了。瑟瑟,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报了灭族之仇、要让你今生喜乐无忧,可是我撑不下去,要先走一步了……瑟瑟,对不起,我只能在奈何桥边等着你。”说完这话,他气促着咳起来。
我急忙给他嗅药瓶,大师兄聚精会神地将银针插入他头顶发中。
辽帝转好,“瑟瑟,两个孩子,我要看看。”
太子隐约知道要发生什么,小脸上挂着泪珠,呜咽着叫了声阿耶。二皇子被送到表姐手上,表姐抱着孩子哭道:“阿义,没有你,我一个人活不下去。”
辽帝瞪大眼睛,喘息道:“胡说!这两个小郎是我的骨血,你要弃他们于不顾么?”
表姐呆住。
辽帝喘息着又道:“你可以不管我留下的大辽帝国,但是不可以不管我留下的这两个骨血……小公主那里,我会照顾,你比我负担重,要照顾两个,但有夭夭夫妻、神医他们帮着,也不会太难。”
表姐嗫喏道:“可是,可是……”
辽帝忽然看向隐在角落的耶律齐,“耶律兄弟,你会照顾瑟瑟和两个孩子的,是吧?”
耶律齐走出黑暗,神色难辨地道:“你想得到美,我不会帮你的,你自己照顾自己的妻儿。”
辽帝艰难一笑,“我知道你喜欢瑟瑟,但还是夺爱了。现在把她还给你,你真的不接受么?”
耶律齐似乎受惊不小,“你,你……”
辽帝道:“我知道你不服,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最勇猛的碶丹武士、最有智谋的权臣、最英俊的上京贵族,可惜你输只输在真心上。耶律齐,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真情才能换真情。”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此刻的辽帝似乎在焕发异样光彩,难道病好了?我看向大师兄,他黯然地对我微微摇头。
辽帝饱含深情的眼睛不舍地流连在妻子身上,再看看两个年幼的孩子,“没想到我还能有两个孩子,瑟瑟,谢谢你!”
表姐流泪道:“阿义,可我还想与你生许多孩子,我只要你照顾我,或者我照顾你。从今往后,我顾瑟瑟再不要阿义照顾……阿义!阿义!你怎么了?你别离开我,我会恨你的。阿义——”
辽帝睁着眼睛,任凭心爱的妻子怎么摇晃喊叫,都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上还有很多的不舍、牵挂……就那样永远地停留在那一瞬。这一刻,是表姐和他的孩子难忘的,他们与至亲永远分离;也是耶律齐难忘的,他没想到多年的敌人就这样简单地死在自己面前,并且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敌人,敌人是谁?呼之欲出,却不敢承认。
这一刻更是我难忘的。即便经历过好多次生离死别,每一次永别都是周身冰寒彻骨、心中撕心裂肺般疼痛,但这次我还感到了丝丝暖意——姐夫大贺守义对妻子深深的爱。这爱意超越了一切,活着的时候,他呵护她、宠溺她;死的时候,把她托付给情敌。只有一个信念:瑟瑟,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看着身旁还在号哭的表姐,心底深处忽然滋生出羡慕,我吓了一跳。我应该还是原来的我,但似乎又不是原来的我了。
表姐伏在姐夫身旁,在他耳边低语道:“阿义,你放心的去吧。我会好好活着的,你的江山,我会好好守着;你的骨血,我会好好教导。”她深深吸了口气,将颤抖的手指覆在辽帝的眼皮上。
辽帝闭目,看上去安详肃穆,那些所有的留恋与不舍得到了一个承诺,因而获得了满足。
表姐含笑对我道:“谢谢你,夭夭,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以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好哭,还嘲笑你是个好哭鬼,现在我至少知道那是因为我还没有情到深处……以后,我不会再哭了。”
我担忧道:“表姐。”
表姐笑了笑,眼睛里没了痛苦,只有坚毅,“泪已经流干,为大贺忠义流干。以后,我会好好活着,按照我的诺言好好活着。”
这时,“轰”的一声巨响,门被打开,一名侍卫奔进。他狼狈地伏在门框上,粗喘道:“逼,逼宫,造反……”话未说完,人已轰然倒地,我这才看见他的后背插满箭羽,如同刺猬。
我看着敞开的门,外面夜黑风高,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远处传来的厮杀声证明一切都是真的。我惊恐地看向表姐,怎么办?还能来得及离开吗?
顾瑟瑟的目光停留在大贺守义身上,她镇定道:“阿义,这一次,换我来守护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