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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无常

隆冬季节,天寒地冻。真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到处是白雪皑皑的景象。此时鹅毛大雪已小了许多,只是凛冽的北风呼啸掠过,吹得雪花儿在空中翻滚腾挪,飘飘舞舞,好不容易才会落在地上。官道两侧壁立的大树,整个儿枝桠被一层渐化成冰的雪包得严实,银装素裹,煞是好看。这种天气,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但是在陕豫官道上,一行二十余人牵着马,在尺深的积雪中蹒跚而行。众人都是戴着绵帽,遮住口鼻,只露一双眼睛留在外面,肩上头顶,都压着厚厚的一层白雪,鼻子冒出的热气,在眉毛和压在眉毛边上的帽沿,结成了颗颗米粒大的冰渣。两辆马车为了防寒,也是厚厚的绵胎衬满内壁,再加上一个燃着青杠木炭的烘笼散发出的炙人热气,外面虽然冰天雪地,里面却是温暖如春。

第一辆马车上坐着蓝妮、肥王、岑灵儿和紫竹。第二辆车上,燕衣、蒋步云、小可怜和李香主。燕衣平日本来就很少说话,此时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其他三人,也是各怀心事,默默无语。相比他们的冷清,蓝妮她们却是另一番景象,一个个笑逐颜开,嘻嘻哈哈热火朝天。连素来不苟言笑的肥王,也不时咯咯娇笑,蓝妮更是笑声不断。

看她红光满面,精神涣发,巧笑嫣然妙语连珠,先前萎顿一扫而光,就知道伤已愈心已安。奇怪,那么重的伤,两个月不到,怎么就完全好了呢?原来这伤筋动骨,有一门奇特的医术,叫祝由科,又叫十三科,缘由是《黄帝内经》里,最后一科,也就是第十三科,唤作祝由科。祝者,祷告也请也;由者,归方归路也。

《黄帝内经》里讲巫咸在阪泉之战中,为黄帝的士兵疗伤,方法简单但疗效神奇,咸呼其术曰禁。禁,祝由之肇始也!然这祝由之术,历久弥新,在各地传承中,也就花样翻新。苗疆及川鄂,多流行“玉竹水”,为骨伤科之大宗。这玉竹水,修法也极为简单,就是师父给弟子一碗井水,在里面虚写一个*字,称之为起水。然后四十九日之中,徒弟午时用掌中劳宫穴,虚对水中顺转划圈一个时辰,配以念咒,其咒也甚为简单:无天无地先有竹,未开天地先生竹,在天空中神仙见了打拱手,妖魔见了乍一惊,初一十五常敬宝,居士释迦来敬佛,老君来敬太极图,洪君老祖来敬同庆,观音大士来敬净瓶,华佗先人来进见,诸仙诸佛商议下凡尘,普救万民冶百病,内症风寒和暑湿,外病跌打损伤疤骨瘤痰,取疖取子。骨断骨相接,皮破皮相连,筋断筋相生,动刀不动真,起死回生传道显神通,顶砖破石吾辈打得真,合骨接骨,铲刀定鸡法,画蛇穿井,倒贯打义,随叫随到,千叫千应,万叫万灵。吾奉诸仙诸佛,伏羲大帝,师祖师爷,急急如律令。

如是画圈念咒,四十九日功成之时,合血盖卦。就是这碗四十九日中未臭未腐未生小虫的水,滴入自己食指尖的血滴,血滴入水不散,凝成一团,为其验相。再择一吉日,剖一长竹,命二人分置于两胁,以手轻抬不着力,徒弟于三四丈长竹中央以手虚划圆圈,若能竹子中央自然合拢,渐次延展,合拢之处越来越长,名为合竹,也是验相之一。此二验相皆具,则为术成,可以济世也!

是法故老相传,口口相授,灵验无比。世皆知俗谓“伤筋动骨一百天”,然此术接骨,一口玉竹水喷在患处,疼痛立止,然后划圈合骨,再辅以伤药,往往轻者十日之内恢复如初,重者一月之内,即可痊愈,殊为神奇。

或曰,是咒言词陋简,应非道德华章?然其术,讲究的是会意会心,文字陋朴与字字珠玑,只要词能达意,落到实处便无不同。宋朝龙图阁直学士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之异事卷里,就有:“予在中书检正时,阅雷州奏牍,有人为乡民诅死,问其状,乡民能以熟食咒之,俄倾,脍炙之类,悉复为完肉,又咒之,则熟肉复为生肉,又咒之,则生肉能动,复使之能活,牛者复为牛,羊者复为羊…………狱具案上,观其咒语,但曰:‘东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两句而已。其他但道其所欲,更无他术。”

是说他在中书房任检正官时,阅过一份雷州的奏折,提到有人被乡民诅咒而死的事。询问其情状,乡民能以熟肉来诅咒,切碎的熟肉,诅咒之后复为完整来切前的肉块,再念咒,熟肉块变生肉,再咒,生肉能动,再咒,牛肉变为牛,羊肉变为羊,只是根据肉的大小,比真牛羊小些罢了。若再念咒,就慢慢变大,再咒,又变为熟食。如果人吃了这种肉,会感觉腹中蠕动,必须花钱求施术人化解。不然,腹部会裂开而死。把念咒人缉拿归案,看他咒语,只‘东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两句而已,其他则随其心意而显现,再没其他方法了。

由此观之,方术之类,观其效而不观其文也。蓝妮幸甚,以信入门,得遇当世巫咸,致伤速愈。

此时,蓝妮眉花眼笑,望着紫竹道:“我和肥姊、岑小姐帮你,无论如何都要嫁进他江家。”

紫竹羞得面染红霞,娇态媚人,螓首低垂,有顷方轻声道:“公子要我,是我的福气。公子若不要我,我就一辈子跟着他,给他当一辈子的丫环。”

灵儿吃吃娇笑道:“似你这般如花似玉,玲珑剔透又温婉娴雅的姑娘,这世间,打着灯笼也难找,他姓江的有这天大的福气不要,可就真真的有眼无珠。”慧黠一笑,又道:“若我是男人,早就把你娶回家了,还挨到现在?”

肥王“卟嗤”一笑,道:“你们这叫皇帝不急太监急。”

灵儿道:“难道我说得不是正理?肥姊,巫山抚琴台盟主大会,你帮了江少侠大忙,你去帮紫竹姑娘跟他说说,兴许管用。”蓝妮在旁道:“紫竹救了我命,她的这个心愿,我是无论如何要帮她达成。肥姊,我们都去给他说说,免得他把紫竹凉在一边,不管不问。”

肥王尚未开口,紫竹红卜卜的俏脸不胜娇羞,道:“公子对我很好,没有不管不问。”

灵儿秋波一转,笑道:“人说女生外向,你看,我们这还没说江少侠坏话,紫竹姑娘就开始帮他说话咯。”

肥王笑道:“你们在这嬉戏笑闹,把紫竹姑娘念想勾了起来,若然不管不顾,反倒是真害了她。”

灵儿笑靥如花,娇声道:“我可不敢去说。这里面呀,只有你和蓝姐姐使力,我呢,只能私下为你们擂鼓助威罢了。”

蓝妮眼波湛湛,盯着她咯咯娇笑道:“肥姊真是一语中的。看岑大小姐牙尖嘴利,在这儿说得天华乱坠,可一碰正题儿,马上就搁担子。真真的是嘴上千斤,手无一两。”

灵儿被她说得霞飞双颊,面色微愠道:“蓝大先生一听说范无声欲不利于江少侠,千里飞骑赴会,江湖中尽人皆知,人人称道。恐怕亦是想效娥皇女英,留下千古佳话吧?”

尧帝之长女娥皇,次女女英,同嫁舜帝为妻,这个典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蓝妮一听之下,知她所指,立时面若桃花,羞态可掬。

灵儿见她云堆翠髻,眉目含春,珠园玉润,不由笑道:“风姿绰约,秀色可餐,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蓝妮恼她,正待反击,紫竹莞尔一笑道:“若得与蓝姐姐一块儿,和公子快快乐乐地一起生活,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肥王见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儿,语出至诚,满面恳切,笑道:“蓝姑娘,这紫竹姑娘对你可是恩同再造,她但有所命,你幸勿推却才好。”

灵儿一听,拍掌欢笑道:“肥姊姊之言极是。常言道,有恩不报枉为人。又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紫竹姑娘救蓝姐姐一命,自然便是蓝姐姐的再生父母。这父母之命若违,可是会得罪雷公老爷哟。”

蓝妮面晕红潮,瞪着她目含讥嘲,道:“正好,若非江公子救你,你早被小老头小高所杀。这救命之恩,岑大小姐不以身相报,那可才是会被雷公电母时刻惦记。”

肥王听得开怀大笑,道:“你们都一块儿嫁了吧,到时可以时时斗斗嘴,逗逗趣,就如紫竹姑娘所言,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灵儿闻言,羞得俏脸彤红,悄悄瞟了蓝妮与紫竹一眼,默不作声。蓝妮冰雪聪明,见她忸怩作态,心里透亮,咯咯娇笑着逗她道:“人家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委委屈屈地做江家四少奶奶,恐怕是心有不甘吧?”

肥王听得“卟嗤”一笑,乐不可支地道:“你倒好,梁山好汉排座次,这紫竹姑娘是你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不可僭越,这蓝大先生嘛,可得和岑大小姐合计合计,到底谁是老三,谁是老四?”

灵儿听得深合我意,不由脱口而出:“肥姊之言极是……”陡觉失态,住口不言,粉脸红霞尽染,满面娇羞,螓首低垂,只觉无地自容。

便在这时,忽听“咔嚓”一声大响,马车吁地一声停了下来,蓝妮从车厢前面的气窗望去,只见前面树上雪片簌簌下落,一截腿粗的枯枝被积雪压断,横亘着躺在官道之上。再往前看,一个头戴狗皮帽子,帽沿压得很低,两边护耳收拢,只剩眼睛鼻子露在外面,身上穿件半新的齐膝青布绵袍,身材中等分不清年纪的男子,手拄一根长有树瘤的木杖,脚不点尘,健步如飞迎面而来。

阿呆刚刚把枯枝挪到道旁,男子已到跟前。只见他木杖往雪里一拄,立在官道中间,双手抱胸,只拿精光闪烁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一群行人,不言不语。阿呆请他让开,他恍若未闻。阿呆伸手拉他,谁知他手腕一翻,反拿对方脉门,阿呆忙往后退,谁知对方如附骨之蛆,竟然避之不开。条件反射,他立马施展惊烟身法,错身往右一窜,同时双掌一抡,侧身拍出。

对方似乎早知道他有此一着,双爪翻飞,看似漫不经心地迎了上去,仍是拿向对方手腕脉门,速度似慢实快,瞬间即至。

阿呆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闪身急避,全身力量贯注掌上,微有龙吟之声,掌影幢幢之中,雷厉狂涛切向对方袭来的指爪。

对方毫不在意一侧身,一掌推向他的手肘,另一爪仍然一如故尔地抓向他的脉门,出招恍如行云流水,不急不躁。劲力内敛,有若滔滔急流,尚在堤内,澎湃之势,悬而未发!

三招之下,仍然避不开对方袭来的指爪,这可是阿呆平生所仅见,虽然天寒地冻,身上竟是汗湿亵衣。他连忙六七个变化,但对方好整以暇,似乎早知他的后招,以逸待劳等在那儿。尽管他掌力有如狂风骤雨,汹涌之势激荡而出,却丝毫未让对方阻上一阻。

又过了三招,他的出手已是杂乱无章,慌不择路。江小辰看得惊心动魄,知道再不出手,阿呆必为对方所乘,忙一声轻啸,朗声道:“阿呆,退一边去。待江某来领教前辈高招。”实际上他也看不清对方年纪大小,只是想有此功力之人,应该年龄不小。况且尊称对方前辈,那自己就是晚辈,也是一种自谦之词。

紫竹见过阿呆一出手,便制住罗奔流,对他的武功,祟拜不已。而灵儿也曾一个照面,被他踢出一丈开外。今见他十招之内,被人攻得左支右突,险象环生,都是惊得呆了。及见江小辰挺身而出,都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肥王见紫竹小脸彤红,紧张万分,笑着宽慰道:“那人对阿呆的武功路数,知之甚详,所以才能一出手便占先机。紫竹姑娘放心,江公子纵然不能胜他,自保绝无问题。”

紫竹听了,冲她柔柔一笑,心下稍安。

阿呆退在后面,那人也不答话,呼地一掌望辰儿打来。辰儿只觉一股奇大无比的浑雄内力向他击来,漫天飞舞的万千雪花,被掌力所逼恍如朵朵银白的暗器,扑面袭至。站稳身形,他叫了声“好掌力!”双掌一抡,挟惊涛骇浪般汹汹潜动,厉烈地迎头撞去!

轰然一响,双方掌掌撞实,两人俱是浑身一震,后退了一步。

男子赞道:“好掌力!”话一出口,双掌挟风雷厉啸之声,卷得铺天盖地的雪花倏地狂卷向前,罡气四逸令两旁大树技桠摇晃,冰雾激荡,整个斗场陷入濛濛幻境之中。

见对方气势磅礴,辰儿全身紧绷有如张满的弓弦,凝神蓄势,在照天彻地的落地银河中,倏然击发!脚下盘龙步,忽东忽西,似左还右,恰如烈风中的雪花,飘忽飞舞千姿百态,来去如烟攻守如电!

二人瞬间打了十余招,都觉对方功力,为平生仅见。

激斗中,男子双掌一翻,恰似玉蟒凌霄,吐出强劲如滚滚洪流般厉烈无匹猛恶劲道,其势当真有如惊涛拍岸,澎湃滔滔!辰儿一声清啸,沛然无双的力道迎着来势,挺撄而上,双掌击实轰然巨响,两人都是连退两步,胸口起伏,喘出呼呼粗气!

“哈哈哈,范无声作恶多端,罪孽深重,能供江少侠驱驰,老夫也就放心了!告辞!”男子说走就走,耸身上了左侧大树,脚下一点,去势如飞,消失在茫茫雪色之中。

男子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惊鸿一瞥,惊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半天缓过神来,岑钧声问道:“兄弟,可看出他的来历?好像他并无恶意。但他这突兀前来打了两架,又猝然而去,倒让哥哥满头雾水。”

江小辰此刻已经知道来者是范无声的兄长,也就是他在范家村见到的范伯范无色。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范无色的武功竟然如此奇高。他不知道,范无声、范素素的武功,都是乃兄传授。而这范无色不像弟弟妹妹,牵绊太多。他一生未娶,无家室拖累,又无名利奢求,心无旁鹜醉心武学,所以成就自然较弟弟妹妹大了许多。

岑钧声的话让他从万分震惊中回过神来,呆呆一笑,道:“来者是范氏三兄妹的老大,范无色。想来是他妹妹让他来瞧瞧,或许还想让他救了范无声去。不过这个老爷子,是非分明,一直羞与他们为伍。”

听他说完,众人都是一怔。阿呆在旁默默听着,不知所云。见诸事已毕,他跳上车辕,准备策马向前。这时蓦听前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隐隐约约中还有人大呼小叫。辰儿伸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稍安勿躁。江小辰、岑钧声、华舵主、解乙和十个兄弟,井天波及天地会十二个弟兄,俱是伫立风雪之中,衣袂飘飘,目注前方。

远远的,一匹白色骏马从前面弯道急驰而来,飞速跃起的四蹄溅起雪片四射,恍惚可见马背上驮着两人。前面一人伏在马背之上,似乎受了重伤。再近些,辰儿看出马背上的是两个女人,正扬鞭蹬肚坐在后面的女人,依稀有些面善。而她们的后面,有十余匹快马,正飞快地急追猛赶,马上的几条汉子,口中兀自大喊大叫!

当他看清马背上披头散发的女人好像是旗旗令使云萱时,同时也看见后面追兵之中,一马当先之人,竟然是诸神殿“桃花神”宋玉!此时宋玉离前面马匹,已不足五丈。

“快上!”声出人动,他像支离弦之箭,望前急射而去。在与云萱她们擦肩而过之时,他轻轻带了一下马缰,马儿瞬间慢了下来。云萱挥剑刺来,他轻轻一闪躲过,“在下江小辰。”说话中,脚下丝毫不慢,在离宋玉三丈之处,轰然一掌推出。

为掌力所阻,宋玉勒马停住,怒气冲冲地吼道:“什么人,敢淌诸神殿的混水?”只见他衣衫不整,身上血迹斑斑,分明才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这时,阿呆、岑钧声、肥王、燕衣、蓝妮、蒋步云、紫竹、灵儿、小可怜、李香主以及盐帮弟子都冲了上来。井天波和天地会众人正一边警戒,一边将云萱和另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弄上马车。

“宋护法,真是有缘,咱俩又见面了。”江小辰解开棉帽的护耳,又把棉沿往上推了推,露出司空印堂,宋玉顿时大惊道:“江小辰?”扫了一眼他身边那一双双神光灼灼的眼睛,他感觉一股飕飕寒意,立即弥漫全身。旁边的龚玉、方渐青、申无败、布云子、陆野、王供奉、朱君、田二姊和另外两位供奉两位祭酒三位长老一听江小辰在此,俱是浑身一震!

静寂。默默静寂中,紧张像一只只看不见毒蜂,飞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申无败一直冷冷地盯着辰儿,目不交睫。见诸人尽皆畏缩不前,他手中金针一划,洒出一片流光逸彩,宛若飞虹匹练,冷森森的凌人寒气,涌起万钧巨涛,奔辰儿胸口一闪而至。阿呆一见,像只猎犬一扑而上,双掌就如猝然掀起的两道滚滚洪流,撞碎对方针出的万千金虬,同时一抹爪影,疾速无比地拿向对方握针的手腕。龚玉更不少待,枯掌一抡,呼地一掌向辰儿攻去,旁边宋玉铁拳如饿虎扑食,无声无息一袭而至!

诸神殿其他众人一见,一拥而上,与岑钧声他们捉对厮杀。

江小辰一直严神戒备,见对方排山倒海劲浪涌至,心知自己这方虽然人数占优,但诸神殿来者个个绝顶高手,若不硬拼,缠斗下去,华舵主、解乙他们,恐怕都遭毒手,而井天波及其弟兄,也断难幸免。而负伤的二人,定然难逃厄运。当下不及思索,钢牙一咬,掌出如千军万马,猛然间力道沛然无匹,恰似破空闪电,以惊天动地之势,凌猛狂野地奔龚玉、宋玉而去!

“砰砰”两声脆响,双方撞实,辰儿只觉气血翻涌,忙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看时只见龚玉身体一晃,往后退了一步,宋玉却是噔噔连退两步。知道二人先前拼斗消耗太多,功力大打折扣,心里顿时安定下来。

三招下来,申无败心里想哭。他的武功本为范无声所教,如今他的处境,就如方才范无声在范无色的攻击下束手束脚,穷于应付一样,他纵想使出三风掌来,却哪有半点机会!“卟”地一声,堪堪打到第五招,他已被对方点倒在地!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在阿呆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方渐青一掌击在一个盐帮弟子胸膛,打得对方鲜血喷出老高。反手点倒解乙,正自得意,金针抖出夺夺光芒,疾快无比刺向华舵主额头眉心,忽觉身后劲风迫体,忙反手一掌击出,谁知对方劲力毫不受阻,复奔如故。眨眼之间,只觉肩膀如中雷亟,瞬间一只右手垂了下去。也怪他太过自负太过大意,若他放弃攻击华舵主,阿呆这一击也并非不能避过。

与此同时,陆野、布云子、尤祭酒三人将阿呆围在中间。

王供奉与岑钧声打得难解难分,肥王以一敌二,与田二姊、宫供奉拼斗,明显已落下风。燕衣与朱君捉对厮杀,二人你来我往,尚有些许优势。蓝妮敌住卫供奉,有攻有守,不分上下。蒋步云与姜祭酒半斤八两。紫竹敌住毛长老,尽占上风。灵儿与苏长老相斗,败迹已现。小可怜、李香主、华舵主合斗范长老,旗鼓相当。

方渐青强忍剧痛,冲向岑灵儿,井天波一见,连忙带人奔过来帮忙。

诸神殿众人刚刚与云萱他们苦斗,又奔波五十余里追敌,俱是精力打了折扣。如今再看申无败和方渐青几个照面已经受伤,心知今儿若不拼命取胜,恐怕俱会命丧沙场,所以都奋起神勇,形如疯虎,硬打硬拼!

激斗中,龚玉冲天而起,万千爪影,从上而下有如风吼雷鸣般罩向对方肩井百会。宋玉拳影似虚似幻若有若无,欺近时陡然化为待人而噬张牙舞爪的两条狂龙,咆哮着涌起劲气磅礴,倏然击到对方的胸腹之前。

轰的一声暴响,龚玉被抛了出去,宋玉和江小辰噔噔噔连退几步,胸膛起伏不定,呼呼喘个不停。

方渐青与井天波瞬间打了三招,俱是雷厉狂涛硬朗之极的打法。四个天地会弟兄围在旁边,几欲出手却苦于武功太低,没有机会。激斗中,井天波剑化飞虹,携摧枯拉朽之势,望对方森然攻至。

一见其势锐不可当,方渐青冷哼一声,脚下横移,手中金针光芒大盛,割碎对方来势,同时踢出两脚,迫退对方。与此同时,金针入袖,狂飚怒涛般的掌力,轰然推出。

岑钧声在旁瞧见他掌出红光隐现,急忙大叫:“掌上有毒!”井天波此时回剑已然不及,闻言急忙屏住呼吸,仓促之间拼命迎着来势击出一掌,“砰”地一响,方渐青左手已经提不起来。井天波呢?一口血箭冲天喷出。

再看时,他身边的四个弟兄已然中毒倒地,而邻近的灵儿,脚步虚浮,被苏长老乘虚而入,一掌打在肩头。小可怜虽然已经中毒,仍是舍命冲了过来,井天波紧随其后,其他天地会弟兄也飞奔过来。

小可怜一走,李香主与华舵主二人,立时岌岌可危。要知先前三人之中,小可怜最少接了一半的攻势,如今二人因为离方渐青太近,已然中毒,出手比之先前,自然慢了三分。

岑钧声见状,虽然焦急万分,无奈王供奉迫得太紧,无暇他顾。紫竹见状,两剑逼退毛长老,长剑抖出万千银芒,骤然凝成一道匹练,快得无法形容,电光火石的一霎,已到苏长老的后心,与此同时,反手打出一把暗器,罩向随后追袭而来的毛长老。

这暗器功夫,是她近来跟辰儿新学,今日是第一次开张。

“嗤”地一声,苏长老虽然避过了一剑穿心,但右背至胁,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血如泉涌。

小可怜最近和紫竹都在练习暗器功夫,陡见紫竹用暗器迫退了毛长老,恍如一语惊醒梦中人,手一扬,七八件大小不一的暗器奔向正步步紧逼,迫得华舵主、李香主凶险万状的范长老后背。

正在此时,肥王一声惊叫,田二姊一剑刺中她的肩窝,鲜血立时喷涌而出。正自万分危急之时,云萱仗剑赶到,替她接下宫供奉要命的一刀。

江小辰瞥见场上形势,心急如焚,便在这时,一声厉啸响起,啸声高亢刺耳,令人心烦气躁。看时一条青影在漫天飞雪中从官道如飞抢至,甫一近前,双掌连发,挟摧枯拉朽之势击向龚玉后心,却是范无色去而复返!

范无色何等角色,就算单打独斗,龚玉尚且不是他的对手,如今被他夹击,饶是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仍然不能幸免,虽然躲过致命一击,但胁下被他一脚踢中,痛得几乎昏了过去。

宋玉见对方一出手便伤了龚玉,心胆俱寒。猛恶攻出几拳,扯嗓子叫道:“点子太硬,快撤!”

呼啦一下,除了倒地不起的申无败,余下众人,连方渐青都跑了个精光。

见敌人遁逃,紧绷的神经一松驰,先前中毒的灵儿、小可怜、李香主、华舵主、井天波瘫倒在地。

辰儿把解药给岑钧声,然后冲范无色一拱手道:“多谢范伯相助。”

范无色满脸焦急,局促不安地道:“江少侠客气了。老夫去而复返,是为了告诉你们,阴柔率领七八十人,正飞奔而来,距此不过十里之遥。你们快走,老夫留下,一路暗中袭扰他们,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众人闻言,俱是心惊肉跳。辰儿谢过范无色,叮嘱他务必小心。急忙把伤者扶进马车,拎起申无败,和余下诸人飞奔上马,望来路急驰而去!

……

……

江小辰做梦也没想到,从诸神殿宋玉他们手上虎口夺食,救出的人居然是花五姑。

太初秘笈里的“回阳天”,确实神奇,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花五姑那么重的伤,已经恢复如初。而其他受伤之人,蒙她眷顾,也都纷纷痊愈。只是她受此重创,心情犹如了无生意的寒冬,整日里悲悲戚戚,萎靡不振。

这也难怪,她好不容易东拼西凑,赖以东山再起的七八十人,全军覆灭,只剩下她和云萱二人,孤孤零零幸存于世。而蓝泽宇为了救她,陷入重围凶多吉少,直令她痛不欲生。哀莫大于心死,确实如此。

辰儿从云萱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花五姑在诸神殿,有不少内线,但都层级不高。其中能经常接触到阴峰阴柔的,就只有供奉石子台。他原来是花五姑旧部,阴峰攻占诸神殿,迫不得已投靠了阴峰。石子台身在曹营心在汉,给花五姑提供了很多有用的消息,花五姑十分信任他。

有一天,石子台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是阴峰阴柔带着二三十名精锐,去飞鲨帮联络楼剑,准备春节时趁对方防范松懈之时,出其不意突袭极乐岛,灭了江小辰。对于这个消息,花五姑深信不疑,而蓝泽宇因为父亲被杀,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报仇的机会,所以得知之后,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天瑞、元广、胡开川他们,自从诸神殿被占,一直郁郁寡欢,乍听有此良机,均是跃跃欲试!一时之间,花五姑被这种求战心切的气氛所左右。见大家都是战意正浓,而且自己也觉得此一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所以她下定决心,不惜代价伏击对方。由于时间仓促,略作准备之下,召齐原来旧部及新招收的人马,共计八十余人,急急忙忙赶到利州小寨,阴峰他们的必经之路设伏。

那几天每天都是雪花飘飘,到利州当天,更是下起了鹅毛大雪,为了怕泄露行藏,他们不敢去住旅店,当天夜里,天寒地冰,他们躲在一处树林中,硬挨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大家就着雪吃了些干粮,群情振奋,斗志昂扬赶到小寨,埋伏起来,等待阴峰他们的到来。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阴峰和阴柔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大家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心想毕此一役,就又可以重返诸神殿,再现昔日荣光。所以阴峰他们一到,八十余人争先恐后杀出,双方顿时混战在一起。殊料就在此时,四面八方突然又杀出两三百人,而石子台赫然也在其中。

心知上当,花五姑奋力拼杀,无奈阴峰阴柔和四大护法,团团将她围在中间。当她一掌击毙玄武护法史小波的时候,阴峰也一掌扫中她的左肘,她回身与他对了一掌,然后一脚将他踢飞出去,与此同时,阴柔全力一掌击在她的后背,当时令她喷出一口鲜血。蓝泽宇在旁正与王供奉等四人缠斗,见状人若疯虎,忘命冲了过来,一掌将秋剑生打得趴在地上,又与阴柔硬拼一掌,将她逼退。旁边的天瑞、元广、万岩、万芳见神主危急,也都奋不顾身杀了过来。

此时云萱见状,骑了一匹快马冲了进来,蓝泽宇舍生忘死抵挡住宋玉、龚玉的进攻,天瑞硬接了阴峰一掌,元广怒目圆睁挥刀砍向阴柔,就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她抄起已经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花五姑,放在马鞍之上。同时鞭子一抽,马儿吃痛,奋起四蹄在雪地上没命狂奔。

也是她们命不该绝,云萱慌乱之中骑上的这匹白马,竟然是花五姑的座骑雪花聪,这马千里挑一,脚力自非普通骏马所及,虽然驮着两人,速度却是丝毫不慢。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这慌不择路信马由缰一阵狂奔,居然遇上了江小辰他们一行。

对石子台,花五姑和云萱恨之入骨。真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把他千刀万剐,锉骨扬灰。然而申无败的口中,说出来的却与她们想的完全不同。

申无败说,冷血堡赵玉儿、柳一娘,龙安云琅他们被救之后,阴柔痛定思痛,开始暗中秘密追查,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才追查到石子台。让石子台反水,阴柔认为一无绝对把握,二来太过麻烦费事,她是聪明人,聪明人当然要用聪明的方法,所以她选择将计就计。

于是,她们假装漫不经意地让石子台知道了她们的下一个计划,而让他知道的时间上也是颇有讲究,既不能早了,早了的话,要是花五姑四处去联络帮手,尤其联络到该死的江小辰,恐怕局面就没那么容易掌控。晚了的话,时间太仓促,花五姑来不及招齐自己的人马,轻易下不了这么大的决心。

在人数的选择上,她也煞费苦心,人数少了,会让对方怀疑消息的真伪,毕竟跨海对付江小辰,不精锐全出怎么说得过去?人数太多,花五姑权衡利弊之后,觉得得不偿失,或者没有十足把握取胜,肯定会忍痛放弃。而她父女俩同时出动,一是为了让花五姑相信,他们对此战的极度重视。上次极乐岛锻羽,花五姑一定也有耳闻。二者让花五姑觉得,毕其功于一役,机会难得,放弃十分可惜。

果然,在她的精心策划之下,花五姑一步步落入圈套。最终落得全军覆没,永无翻身的机会。

石子台怎么会出现在战场之上呢?阴柔心胸狭窄,眦睚必报,石子台让她在冷血堡吃了大亏,当时急怒攻心之下,气得她口吐鲜血。她要让他亲眼看看,她是怎么报仇,怎么把花五姑他们一网打尽,杀得片甲不留!她也要让花五姑临死前,认为是石子台背叛了她,让她死不瞑目。石子台早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枯坐马背之上,心如刀绞地看着自己酿下的横祸飞灾,泪流满面。

江小辰在想,感到人人都说眼见为实,实际上眼见并不为实。曾经有这么一个故事,就很说明问题。话说孔子一次困在陈国、蔡国交界之处,七天都没有吃一顿像样的米饭,白天在屋里睡觉,颜回要了些米回来煮到快熟时,孔子恰巧醒来,看见他正用勺子从甑中舀饭吃。一会饭熟之后,颜回恭恭敬敬地盛好饭请孔子用食。孔子从床上起身说:刚刚梦见我的先人,我自己吃了饭把剩下的送给他们吃。颜回知他所指,说:不可以这么做。夫子,刚才有一缕烟尘落在甑里,我把它舀出来;觉得如此辛苦难得的米饭,扔掉不好,所以就把它吃了。孔子颇为感叹:大家都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但眼睛所看到的也并非全是事实。大家都靠着自己的思想认识去判断事物,但自己的思想认识也不一定正确。弟子你要记住,认识一个人是件十分不易的事,不能简单看一些表象就下结论。

“夫子之言,诚不我欺也!”他心里暗暗感叹。

当花五姑与云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均是唏嘘不已。她们没想到阴柔竟然恶毒如斯,不仅仅只是为了消灭你,还要从心里折磨你,让你痛苦万分。

对石子台的生命安全,她们又不由担心起来,以阴峰父女的凶残,给个痛快把他杀了,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现在一定还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一想到这些,她们都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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