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戏妝的少年郎,怀拥着一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少女,这位少女是他的挚爱。看少女脸上还有些红润,应是一刻钟前离世的。
他躞蹀在熙攘人群中,他厌恶世人,厌恶街上每一个对她的挚爱指指点点的人。他只觉得整条街,整座城见一个人便是杀害怀中人的凶手。
这位少年郎抱着爱人的尸体回到他曾经租住的客栈,将她安放在床上,便收拾了行囊。
他记得,她活着那会儿,总说想回家看看,看看自家庭院的百合花,是否也如京城之中的百合花那般娇艳。自知无法活着回去,也望死后能有人带她的骨灰回到浔阳,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故园,将其灰埋在庭院的百合花下。
他将她的尸首火化,装在了骨灰盒之中。他要遂了她的夙愿。
经过半个月的舟车劳顿,他终于见到了她的故乡:浔阳。
他四处打听,在七日后终是找到她的家。她家的屋檐上已经被蜘蛛网爬满,一开门便是灰尘漫天飞扬。
灰尘无情冲入他的口鼻,就像他的挚爱无声息闯入他的心里。猝不及防而又无法拒绝。
被灰尘扑了个脸,吸了灰尘入管腔,他咳嗽了几声。随后直径走进去,只见大厅仅有一张高桌,高桌上放着两块牌位。他朝牌位深深鞠躬,便取下包袱,自包袱中取出骨灰与一块牌位,只见牌位上清晰刻着:爱妻珠玉氏之灵位。
此称呼便是没有成亲,也算是夫妻。无须彩灯结张,无须爆竹热闹,无须祝福连连,不过是灵位上有着二人的姓氏罢了。
灵位的主人名唤玉生烟。是位才十六岁的姑娘。
他把牌位放在堆积灰尘的高桌之上,极其小心,生怕磕着碰着。也怕是有灰尘再次入鼻。可尽管如此还是有灰尘飞扬。他用手在空中挥了挥,以此来驱散灰尘。之后他抱起骨灰盒,跑到她家的庭院去了。庭院这些月几乎没有变化,庭院的百合花也如京城的百合花那般:叶聚棱棱峭,花垂娜娜稠。可惜玉生烟无缘亲眼见到此景。
他半蹲下,在花下挖了个坑,将骨灰倒出,安置在泥土中,让泥土与骨灰混为一体。玉生烟说的埋葬,便是与故乡的泥土永不分离,所谓魂归故乡便是如此吧。而后,他还未站起,风吹来,满庭园的花全部凋残,百合落,落在心田,凋残。
现在是八月份,这满天的白百合,像极了六月飞雪,在这泥土中沉眠的姑娘,像极了被张驴儿陷害的窦娥。
当夜,这位即将弱冠的戏子,提笔落下了此生最后一阙戏词。
一阙戏词,一句话,一句话便胜了千言万语。
落笔后,他用蜡烛火焰点燃了戏装,点燃了他曾经为牵红线的某位故人提上的诗,那是他的罪孽,亦是他的情缘。
须臾后,邻居发现异常。可已经来不及,火灭,情灭,人灭。
有人在地上捡到一张纸,纸上仅有一句话:牵吾心之女,世间最清白者。
甲子年,癸酉月,壬戌日,庚戌时。落款人:珠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