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直下午,皇帝正在御花园散步。
林晓晓被直接带去了他跟前。
上一回在秋猎场见到这位大叔,后者还拿教育晚辈的口吻拿她说事。
可这一次,他却一改之前待她的春风和煦,端起了十足的帝王架子。
他只问了林晓晓一句,“你可知抗旨是何罪?”
林晓晓答他,“皇上,人若只是随波逐流一生,那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这世上不仅只有生死是大事,晓晓觉得,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却不能。”
皇帝听了她的话,没有做评价,他甚至没有说话,就这么带着一群太监宫女走了。
皇帝的这一举措,反而让林晓晓松了一口气——果然,他没有立刻处死她。
皇帝只是下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但这件事却并么有明面上这么简单。
这里参与的,有皇帝、太子、宣王、汤家、乃至魏家,是好几拨势力、家族的一场斡旋,而里头更是牵扯了无数利益与权衡。
而林晓晓作为处于风暴眼的这一关键人物,她除了坚持立场,并没有其他太多的动作可以做。
是的,与其说林晓晓这是一步策略,倒不如说这是一场赌博。
开局设赌的人是她林晓晓,赌注亦是她的命,而筹码是卷入这场风波中的各方势力。
这些势力在这场博弈中,谁强谁弱,最后又是谁胜出,林晓晓并没有足够的把握。
所以,说到底,其实她只是在硬刚。
可是,如果不硬刚,她还能怎么办呢?
靠司北辰吗?
他猜到了皇帝今日去汤家宣旨赐婚,还把她留在汤家,证明他一定有了对策。
可他所谓的对策又是什么呢?
不可能只是帮助林晓晓摆脱这道婚约这么简单——因为如果真的只是那样,以他的性格,昨晚绝对不会和林晓晓啰嗦那么多,那么着急地说服林晓晓嫁给他。
一边是嫁给太子,一边是嫁给宣王。
可她林晓晓偏偏哪边都不愿意,所以她只能赌上自己的性命,选择这第三条路。
北方的深秋,风已经有了刺骨的寒意。
太阳的余晖黯淡下去后,时间开始变得难熬起来。
林晓晓跪了一个时辰,很快就受不了了。
她不是不敢起来,只是不能——在这场博弈中,她必须保持这样抗旨的姿态。
于是她只能咬紧牙关跪着,后来撑不住了,便跪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又受不了了,便将身体斜靠在小路边上的石墩子上。
等天彻底黑下来,入夜后,寒风越发凌冽,刮在林晓晓身上,一开始林晓晓还冷得发抖,到后来,身上就没什么知觉了,只觉得浑身发麻。
林晓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而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件披风。
那披风内里带着厚厚的毛,十分挡风抗寒,可谓是救了林晓晓一命,没让她在寒冷的夜中冻死过去。
原本以为熬到天亮,可以借些阳光温暖自己。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是一个阴天,不仅如此,还刮上了大风,再没多久,天竟然下起了雨!
那么背?!
太过分了啊喂!
大雨滂沱而下,身上的披风很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衣服一寸寸浸透自己的衣裳。
林晓晓身前是位正宗的大小姐,吃喝玩乐行,受苦遭罪绝对不是强项,而汐儿这具身体,到底是个尚未满二十的姑娘,这么折腾了一夜,又是一场雨,终于承受不住……
意识恍惚的时候,林晓晓听到有喧扰声在耳畔喋喋不休。
“太子殿下,殿下,您不能这么淋雨,小心身子!”
“殿下,皇上说了,要罚汤家小姐跪在此,不准任何人来探视,殿下您这样皇上和娘娘知道了,又该不高兴了!”
真吵……
林晓晓不情愿的仰起头,努力睁开眼。
眼帘后,依旧是不肯停歇的雨,而雨中,又站着一抹身影。那人穿着华贵的锦服,纹理和披在她身上的那件一般。
随即,林晓晓就被那人一把抱住!
那人大概是跪在地上,一把将林晓晓拉入他的怀中。即便林晓晓身体已经僵硬麻木,却也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这一拥抱的力度。
随即,林晓晓听到那人在自己耳畔开口。
“你宁可在此淋雨受罪,也不愿做本宫的人么!”
那声音带着一半不可遏制的愠怒,另一半则是发自内心的心疼。
林晓晓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她用仅有的力气,调动自己的双唇,轻声道:“做你的小老婆,每天给你和你大老婆端茶倒水么?司凌元,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你一次两次的折腾,有意思么?”
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被大雨冲的毫无生气,这话说的又轻又浅,如同狂风中的风筝线,仿佛随时都要断了随风而去。
果然,林晓晓说完这句话,就晕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司凌元第一次拥抱心爱的女孩,她比他想象中更纤细柔软,却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他出生便是皇子,没多少年就成了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对他谄媚奉承。
他这辈子从未那么渴望得到过某个人,可偏偏那个人,却总是拒她千里之外。
求而不得,原来就是这滋味么……
刺冷的大雨寒风中,年轻的大齐太子薄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
他抱紧怀中人,也不管她听不听得到,温柔道:“本宫怎么舍得让你端茶倒水,即便你不是太子妃,在本宫这里,你依然是无人可取代。”
说完,司凌元不顾周围人阻拦,竟是直接将林晓晓横抱而起!
太监们都疯了,一边举着才找来的雨具替他撑着,一边苦口婆心的劝。
有几个已经跪在了雨中,不停地求他回心转意。
然而,司北辰却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悍然,就那么抱着林晓晓离开了寒冷湿漉漉的御花园。
他抱着人行至一半,便在宫道上遇见了几个人。
一旁太监忙道:“太子殿下,是德懿宫的孙姑姑!”
孙姑姑迎上太子一行,她躬身行礼,对太子客气道:“太子殿下,汤家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您这么抱着她回了东宫,恐怕多有不妥,不妨让老婆子带回德懿宫帮着照看。”
太子一时没有说话,孙姑姑却已经使唤身后的人去从他怀里接人。
孙姑姑继续道:“太子殿下,太后让老奴转告给您。她让太子殿下放心,人在她宫里,不会出岔子的。”
这句话说完,司凌元才将怀里的人交给了旁人。
孙姑姑又冲旁边的宫女太监道:“今日是太后命我我婆子带走了汤小姐,都听明白了吗?殿下浑身都湿透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回东宫,仔细殿下染了风寒,皇上和皇后治你们得罪!”
宫女太监们松了口气,忙接了翎子,纷纷称是。
孙姑姑最后给司凌元行礼后,带着林晓晓匆匆离开了。
林晓晓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点上了灯。
林晓晓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想到司凌元,她眉头一皱,忙起身,一个侍女过来,见了她,温和的笑:“汤小姐醒了!”
林晓晓刚要开口,就感受到了喉咙口火辣辣地痛!
这时候,门口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位老太太,穿的雍容华贵,由另一个年龄稍大的侍女扶着。
林晓晓软塌旁的侍女见了,忙跪下问安,“参见太后!”
太后?
原来宫里还有个太后?
林晓晓第一反应不是好奇自己怎么来太后这里的,而是松了口气。
——好歹没有被司凌元带回东宫。
林晓晓忙起身,跪下在地毯上,忍着嗓子的剧痛,“参见太后。”
太后不疾不徐让她起身,自己在一旁坐下,又命人给她搬了一把椅子坐下。
她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看着林晓晓吃完了一碗粥,又喝了一碗药。
那药闻着苦,入口竟然带着清甜。
太后这才缓声开口道:“好大胆的小丫头,竟然让哀家两个大孙子为了你和皇帝都差点翻脸。”
她说着教训责备的话,嘴角却带着和煦的笑。
林晓晓拿着还没喝完的半碗药捂手,苦笑道:“太后就别拿我说趣了,您那两个孙子再怎么说也是皇上亲生的,我可不是,皇上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对我可未必会仁慈了。”
太后似乎没料到林晓晓还敢调侃,顿时一愣,和自己身旁的孙姑姑对视一眼,最后不由失笑,“我倒是哪来的丫头,怎么惹得我两个孙子紧着不肯松手,丫头,你有趣的很!”
林晓晓“太后,这药是哪来的?”
太后:“昨日皇帝同太子说了要娶魏家小姐一事,是太子亲自要求,将连你一块娶了。至于宣王,他倒是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怡妃昨日晚上来了一趟哀家宫里,说着给哀家送吃食,里头却多了一包药,说是天凉了,怕哀家冻着,先给哀家备着。”
方才服侍林晓晓的那侍女听了,不由好奇道:“宣王既然什么都没做,太后又何必说您两个孙子都为了汤小姐的事和皇上对着干。”
孙姑姑瞪了那侍女一眼,道:“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怡妃做什么平白无故送几副药来?这不是咒咱们太后吗?”
那侍女一愣,转而看向林晓晓手里的药,明白了什么,恍然道:“哦,奴婢明白了,怡妃娘娘送来了治寒的药,而汤小姐那会儿还在御花园跪着,娘娘是在求太后出手,救下汤小姐!怡妃娘娘可真聪明!”
太后却不咸不谈道:“我让卫太医院的瞧过,你这药可不简单,还加了不少稀罕药材,苦味也去了,宣王那傻小子为了哄你吃点药,费的心思可不比太子少。”
林晓晓依旧是不吭声,默默把那药全喝完了。
太后问:“丫头,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告诉哀家,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晓晓:“我能想什么?我就想好好开家铺子,钱多了就多花钱,钱少了就再想办法挣。可你那个大孙子偏不,非得给我弄个汤家小姐当,还要娶我。”
太后听了,又问:“你这意思,是瞧中了宣王?”
林晓晓:“我没有!太后,我这才多大,还没玩够么呢,怎么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嫁人呢?”
太后:“那可都是皇上的儿子,别人都求之不得,你却避而远之。所以你就抗旨,打算这么一直和皇帝耗着?”
林晓晓:“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小丫头,我不耗着,那还能怎么办?”
太后又坐着和林晓晓说了句话,也没有难为她,转头离开了。
下了一日的雨已经停下,走在回寝殿的路上,孙姑姑问:“太后,无论前朝后宫,这些年您都不怎么管,怎么这件事倒是掺和起来了?”
太后走在长廊中,道:“汤国公虽已辞官,但那可是三朝老臣,他的孙女若是这么不明不白死在宫中,那其他人怎么看皇帝?再者,这件事还牵扯到了两个皇子,你别听那丫头胡说什么自己没权没势,这丫头鬼精,这是逼着几方势力站出来在为她博弈。”
孙姑姑:“这些年,这种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少,也不见太后站出来,太后只是为了这个?”
太后脚步一顿,转头看孙姑姑,“你可知皇帝为何会答应娶魏家姑娘做儿媳妇?”
孙姑姑:“太后说过,皇上设计杀魏妃,将三皇子送去北境,便是容不下魏家了。”
太后点点头,“他容不下魏家,却也不得不忌惮魏家在朝中的势力,所以才用这么迂回曲折的法子,一点点削弱魏家。他答应魏家娶这个儿媳妇进门,一来是宽慰魏家,让魏家知道他还是看重魏家的;二来,他这是要让魏家放松警惕,更是要再次把魏家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只是……”
孙姑姑:“太后想说什么?”
太后:“汤国公毕竟是三朝元老,儿子汤惠远也官拜吏部尚书,皇帝却连说都不说一声,直接下旨要娶汤家女儿做儿媳妇,还是个小的,汤家不是财大气粗的豪门,却最是注重门第家风,皇帝不会不知道,这门婚事汤家一开始便不会答应。”
孙姑姑顿时糊涂了,“太后您说的老奴便听不懂了,皇上既然一开始便知道这汤家这桩婚事成不了,为何还要答应太子?”
太后年过六十,保养的却依然很好,皮肤细腻,眉眼有神,只见这位上届宫斗冠军露出一抹洞悉的笑,“你且瞧着吧,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结束了。”
说完,太后不再理会孙姑姑,径直往寝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