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9年,赵国,邯郸。
虽然已经过了隆冬,但是初春的阳光并没有给这座大城市带来些许的生机。城外的荒野上白雪茫茫,呼呼的寒风吹着干黄的枯草,成群的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呱呱地叫着。而在邯郸的城内,往日熙熙囔囔的大街异常的冷清,偶尔只能看到一些妇女和小孩在走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紧闭着,但每家每户都挂着白绫,时不时就能听到从房间里传来的哭泣声。
刚刚结束了前无古人的长平之战,使赵国失去了四十五万年轻男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去。昔日的繁华都市成了一座悲伤之城。
但就在这个赵人悲痛的季节,在邯郸城一座普通的宅院里,一个婴儿诞生了。婴儿的父亲是秦国人,名异人,是一位秦国的王孙;婴儿的母亲则是赵国人,人称赵姬。因为出生在农历的正月,这个婴儿被取名为“政”。
但是,父亲秦国王孙的身份此时此地太过于敏感。政的父母不敢让孩子随父亲姓氏,便让孩子随了母亲的姓氏,称呼他为“赵政”。
那么,一位赵国的女子为什么会嫁给一位秦国的王孙,这位秦国的王孙又为什么会在两国交战期间居留在赵国呢?
这一切,我们就要从头说起了。
这位名叫异人的秦国王孙,并不是因为公干或是旅游才来到邯郸的。相反,他是以一个低贱的身份来赵国的。
他是秦国送给赵国的人质。
人质,我们在以前说过,他是诸侯之间结盟时送给对方的“信物”。但是在战国时代,信誉早已一文不值,这种还以人命担保的“信物”就更加不值一提了。一旦两国翻脸,人质的安危就没有人能顾得上了,他就跟粪土一样遭人厌弃。
正因为如此,所以大国选派人质,往往都是把身份无足轻重的公子王孙送出去。当年的秦昭襄王嬴稷就是这样。而异人,也是这样被“幸运”地选为了人质。
异人的父亲是秦昭襄王嬴稷的太子嬴柱,但嬴柱有二十多个儿子,异人不是长子,母亲也不受宠,所以他在父亲的心目中没有什么地位,随手就被选为人质送去了赵国。
到了赵国,异人的命运变得更惨。由于秦赵两国连年交战,异人在邯郸根本得不到赵国人的礼遇。异人住的是老旧的房子,吃的是粗茶淡饭,出门没有马车和随从,钱也不够花。更让异人苦闷的,是他在邯郸完全找不到朋友,赵国人一听说他是秦国王孙,纷纷避而远之,或者是恶语相向。这让异人连一个能说会儿话的人都没有。
异人只能是默默地忍受着这种空虚寂寞冷的日子,毕竟赵王没把他拉去咔嚓了就已经很仁慈了,他哪里还敢再发什么牢骚?异人顶多只能希望哪一天来一个秦国使者,能把他带回国。他不求继承王位,也不求能封官拜爵,只想回家静静地呆着,了却此生。
但是,好几年过去了,那个能带他走的秦国使者终究没有出现,祖父和父亲貌似已经把他给忘了。
异人的心陷入了无尽的悲凉之中,他感觉到,自己肯定要在这异国他乡孤独终老了。
直到有一天,有个富商来到了异人的住所门口,这位富商的名字叫吕不韦。
吕不韦,卫国人,在各国之间往来做生意,因为头脑灵活,能说会道,所以赚了不少的钱,是周边地区有名的大富翁。但是,钱赚得再多,还是让吕不韦感到不踏实。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商人的人身安全就像天上飘的云,没有根基,风一吹就没了,就算家财万贯的恐怕也没命享受。
吕不韦就想把这个“根基”扎下来,让自己有一个稳定的地位,不至于被人砍,或者被人劫。他趁自己现在有些钱想尽办法结交达官显贵,希望讨一张护身符,或者混个一官半职,过过官瘾,将来说不定还能权倾一时。吕不韦的这一想法在几千年后,仍然是政商勾结的典型思路。
所以,当吕不韦在邯郸遇到异人后,他以商人敏锐的眼光察觉到,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他对自己身边的人说:
“此奇货可居。”(“奇货可居”的成语来源于此)
他找到异人的住处,一进门就对异人说:
“我能光大您的门第。”(吾能大子之门)
异人没相信他,就说:
“先生暂且光大你自己的门第,再来光大我的门第吧。”
吕不韦说:
“王孙您不知道,只有您的门第光大了,在下的门第才能光大。”
异人一听,觉得吕不韦似乎有让他改变命运的计谋,便把他请进了屋内。两人屏退了身边的人,吕不韦便对异人说道:
“秦王老了,安国君(异人的父亲嬴柱)被立为太子。王孙您不是安国君的长子,不受宠爱,如今又身处国外。如果秦王去世了,安国君即位,您是没法和您的兄弟们争夺太子之位的。如今安国君宠爱您的哥哥子傒,子傒将来如果被立为世子,王孙就永远没有回国的机会了”
异人叹道:
“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啊。先生您有什么办法吗?”
吕不韦说:
“我听说安国君最宠爱华阳夫人,但华阳夫人没有儿子。所以,谁能被选为安国君的世子,华阳夫人非常关键。华阳夫人不喜欢子傒,所以王孙还有能够争夺世子之位的余地。王孙贫穷,又在赵国为人质,无法结交宾客。在下略有薄财,愿意出钱供王孙结交各国宾客,获取诸侯间的贤名。在下再西行前往秦国,替王孙游说安国君和华阳夫人立您为世子。”
异人感觉自己遇到了大救星,连忙对吕不韦磕头,说:
“如果计策能够成功,我愿意和先生共享秦国国政。”
有了异人“共享国政”的许诺,吕不韦便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总计一千金。一半分给了异人,用作他结交宾客的费用;另一半则用来购买各种奇珍异宝,由吕不韦带到秦国,送给华阳夫人的亲属,疏通关系。他先找到华阳夫人的弟弟,对他说:
“阁下知道吗?阁下快要大祸临头了!您门下的宾客无不位高势尊,相反子傒的门下无一显贵。阁下府中珍宝、骏马、佳丽多不可数,子傒附上还不如您。老实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太子最喜爱子傒,一旦子傒被立为世子,阁下就危如累卵了。小人倒有条权宜之计,可令阁下富贵万年且稳如泰山,绝无后顾之忧。”
华阳夫人的弟弟依仗姐姐的关系,确实在家中聚敛的大量财富,而且一直和子傒不和。吕不韦的话正好说中了他心中的担忧,他便请教吕不韦可有什么对策。吕不韦就说:
“现在在赵国为质的公子异人才德兼备,可惜没有母亲在宫中庇护,每每翘首西望家邦,极想回到秦国来。华阳夫人倘若能收异人为养子,并劝说太子立异人为世子,这样一来,不是储君的异人也能继位为王,他肯定会感念华阳夫人的恩德,而无子的华阳夫人也因此有了日后的依靠,您一家人就不用担心被子傒清算了。”
华阳夫人的弟弟大喜,便按照吕不韦所说开始劝说姐姐认异人为养子。
吕不韦担心华阳夫人还有顾虑,便又去结交华阳夫人的姐姐,让她在华阳夫人跟前说异人的好话。华阳夫人的姐姐收了吕不韦的珍宝,就经常在华阳夫人夸赞异人,说他结交诸侯宾客,贤名远播,而且异人一直把华阳夫人看成上天一样尊敬,日夜思念父亲和华阳夫人。
在姐姐和弟弟的劝说下,华阳夫人最终同意收异人做儿子。她便找机会对嬴柱说:
“臣妾有幸能进入殿下的后宫,但一直遗憾没有儿子,臣妾希望能立异人为继承人,以便日后能有个依靠。”
嬴柱对华阳夫人是百依百顺,答应了她的请求,并许诺会把异人立为世子,不日就会派人去赵国把异人接回来。华阳夫人便把消息告诉了吕不韦,让他回邯郸陪着异人,等待秦使去把异人和他一起接来。
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吕不韦的心情是相当高兴。他按照华阳夫人的吩咐回到邯郸,以异人师父的身份和异人住在了一起。而异人对吕不韦自然是感激涕零,两人几乎以兄弟相待,天天饮酒作乐。
但是,“兄弟”相处久了,很容易对“兄弟”的女人产生兴趣,更何况异人还是一只单身了很久的单身狗。
当时,吕不韦有一个情妇,就是前文所说的赵姬。赵姬出身邯郸一个富裕的家庭,但她却性格叛逆,不愿意做大家闺秀,喜欢做跳舞的舞姬。她认识吕不韦后,成了吕不韦的情妇,但表面上还以朋友相称。
有一天,吕不韦和异人一起喝酒,请了赵姬来跳舞助兴。异人一见到赵姬,就被她的美貌和舞姿给吸引住了。酒后,不知吕不韦和赵姬关系的异人就提出要娶赵姬为妻,想请吕不韦帮忙。
一开始,吕不韦很不高兴,觉得异人竟敢抢他的女人。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为异人耗尽了积蓄,何必再在乎一个女人呢?赵姬嫁给了异人,将来很有可能成为王后,这不是对自己控制异人更有利吗?
于是,吕不韦转念一想就答应了异人,并说服赵姬嫁给了异人。不久之后,赵姬便为异人生下了嬴政。为了避嫌,他们把这个孩子改称“赵政”。
然而,史书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记载。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煞有介事地写道:“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意思是说赵姬嫁给异人时,已经怀了吕不韦的孩子,怀孕十二个月后生下了嬴政。而另一本正史《汉书》中,也说嬴政是吕不韦的私生子(至于始皇,果吕不韦子) 。
照这个记载,隔壁老吕扣了老秦家的异人一顶超大的绿帽子,秦朝的皇帝都成了吕氏的后代。
笔者觉得这件事并不靠谱。
首先,怀孕十二个月是不现实的。无论是谁,怀孕时间都只有280天左右。赵姬能怀孕360天才生产,除非她不是人类。
其次,就算赵姬做到了怀孕十二个月,那她既然已怀孕了两个月,为什么能控制住孩子刚刚好在十个月后,这一个恰当的时间里出生,而使异人没有产生怀疑。要知道,生孩子这事不是说你想生就生出来,不想生就能憋住的。
再者,如果怀孕十二个月的说法有误,赵姬是怀胎十月生产的,嬴政是她在婚内与吕不韦通奸时怀上的。那么异人不可能不因为儿子的相貌问题,从而对儿子和吕不韦产生怀疑,秦国其他的王室成员也会对嬴政极其排斥。但从后来的表现来看,异人还是无比信任吕不韦,也没有动摇过传位给嬴政的决心,秦国的王室也是接纳嬴政的。
还有一个事实可以证明嬴政和吕不韦没有血缘关系。那就是后来吕不韦失势之后,吕不韦和赵姬始终都没有用血缘关系当挡箭牌,请求嬴政减免他的处罚。嬴政可以宽恕母亲赵姬,自然应该宽恕错误更小的吕不韦。可是吕不韦没有说,嬴政也逼死了他。
反而是最先记载嬴政是吕不韦私生子的司马迁,在自己的《史记》中记载前后矛盾。在《秦始皇本纪》中写“秦始皇帝者,庄襄王(异人)之子也”,到了《吕不韦列传》里又把秦始皇写成了吕不韦之子。只能说司马迁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认真考究过。而《汉书》的作者为了抹黑前朝,彰显汉朝代替秦朝的正义性,就采用了嬴政是私生子的说法。
不过,以上纯属个人的看法。关于嬴政的身世,到目前还是充满争议的未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