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的手机是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开机的,她看着奥斯卡和五个孩子,觉得当妈可真不容易,于是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电话接通的时候,秦钦他妈正在下楼梯,他们家住在老旧小区的7楼,没有电梯,可秦钦他妈这个岁数上楼下楼依然健步如飞,从不大喘气。她妈认为,这都是因为她每天早上坚持五点起床去菜市场买新鲜菜的原因,她妈相信菜必须吃新鲜的才能健康,所以就算是买一把小白菜,也要五点钟去菜市场买,因为那个时候的小白菜,距离出土的时间最短,最新鲜。
秦钦她妈非常惊讶地问:“你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秦钦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儿想你。”
她妈说:“别整没用的。”
秦钦说:“妈,做母亲真不容易。”
她妈停住:“啥!你是不是和徐来犯错误了?!”
秦钦连忙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我就是昨晚第一次看见生孩子,我就挺感慨的。”
她妈接着走:“谁生孩子啊?你同事?”
秦钦说:“不是,是一条狗。”
她妈又停住:“你看狗生孩子你想我?!”
秦钦说:“都是生命啊,有什么分别。”
她妈接着走:“你还有正事儿没?没有我挂了,耽误我买菜!”
秦钦说:“妈,我和徐来分手了,徐来和别人生孩子了。”
她妈说:“啊啊啊啊!”
这回她妈可没停住,门口楼梯处正好结了块冰,她妈一脚踩空滑了出去,直到撞在对面的一堆破自行车上才停下来,自行车纠缠连带着齐刷刷地倒在她妈身上,秦钦她妈就这样一直“啊”了下去。
左腿骨折,左侧第三根肋骨骨折,秦钦匆匆赶回家,都没有和奇奇说一声再见。见到她妈那一刻,她妈躺在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却仍然向她嚎出了一句中气十足的话:
“你要气死我!”
她爸说:“行啦行啦!你难受,她就好受了?”
秦钦想,妈妈虽然肋骨折了,但是被肋骨包裹的那个肺啊,活得还是很有力量的。
秦钦向主编请了长假,回老家照顾她妈,主编是个很爱唠叨的人,尤其请假的时候最爱唠叨,不过唠叨归唠叨,他每次都能给假,而且秦钦已经好几年没休年假了,又是妈妈生病,主编唠叨完就给假了,报社这个地方,虽然赚的少,但好在相对稳定。
她爸在林场工作,需要值夜班,她和她爸一商量,前两个月还是由自己来照顾,其实她照顾她妈也是有私心的,她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回家啃几天老?
但啃老就容易吗?她妈每天早上都逼着秦钦五点起床去菜市场买当天的排骨炖汤,秦钦说:“妈,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猪又不是当你面杀的。”
她妈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上楼喘吗!就是因为不健康!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健康吗?就是因为你吃的东西不好,不新鲜!你还不快给我买菜去!再不去那好地方都被别人给买走了!”
秦钦没办法,只好出去买。
买回来炖上一锅,然后和她妈两个人抱盆啃。
就这样啃了快一个月,她妈渐渐能坐起来了,有一天她突然对秦钦说:“我之前躺着看你,觉得你胖了是角度的问题,今天坐起来看发现你确实是胖了。”
秦钦手里的排骨啃到一半,她楞了一下问:“是吗?”
她妈说:“是啊,明天你去楼下药房的秤上秤一下,他们家的秤准。”
秦钦把剩下的那块肉撸进嘴里,把骨头吐在垃圾桶里,然后又拿了一块,说:
“不去,胖就胖吧。”
她妈也楞了一下,也重新拿了一块排骨,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小心找不着对象。”
一个多月以后,秦钦终于受不了了,于是向她爸提出不想再早上五点去买排骨了,她爸说:“我都知道闺女,你不容易,回去吧,回去好好上班。”
秦钦差点儿哭出来,她十分可怜她爸,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摊上她妈了呢,走的时候父女俩依依惜别,秦钦说:“爸,你受苦了。”
她爸说:“没事儿你放心吧。”
她妈在旁边支着左腿说:“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爸比你有耐心多了。”
秦钦说:“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是不放心我爸,你别那么霸道行不行?”
她妈气得又要发功大吼,秦钦赶紧说:“你看看,你看看你,我说什么来着!”
她妈说:“你赶紧给我回去吧你!”
回去的路上,秦钦想这是她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和她妈单独相处了这么久,她妈确实是不显老,而且越来越固执、霸道,好像一块风干了好些日子的牛蹄筋,让每一颗与它交过手的牙齿都尝到苦头。
他爸一直给她送到车站,然后他们在车站意外的看见了秦科,秦科带着背着一个破旧的大书包向他们一颠儿一颠儿的跑过来。
他爸说:“你怎么来了?”
秦科喘着气,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姐,二大爷,我帮你送她回去。”
秦钦和他爸同时从鼻子里喷出了一股短暂而笃定的热气。
“哼!”
不可能。
秦科说:“哎!不信我?”
秦钦说:“不信。”
他二大爷说:“你到底要干啥?”
秦科嘿嘿一笑,说:“送我姐是真的,另外……我还想去大城市找找工作,闯荡闯荡,实现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啥的……”
他二大爷说:“你爸知道不?”
秦科说:“二大爷,这车还有半个小时就开了。”
“咋地?”
“你老了,拽也拽不动我了。”
“你啥意思?”
“你给我爸打电话,他半个小时内也赶不过来。”
他二大爷这才反应过来刚说出:“哎你小子……”
秦科马上打断:“我妈已经同意了,我妈说了,只要我高兴,咋地都行。”
“你妈就惯着你!”
秦科又嘿嘿嘿地笑说:“您知道就别管了,我也是大小伙子了,出去见识见识不也挺好,行啦,我俩走啦,您放心吧二大爷,有我在呢。”
他二大爷说:“就是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呢!”
上了车,秦钦对秦科说:“你可别想蹭我的房子住,我现在没地方住。”
秦科把行李送到上方的行李架上,然后嬉皮笑脸地对着秦钦说:“你不是有辆车嘛!”
秦钦这才反应过来,吼道:“你给我下去!别想打我车的主意!”
秦科涎着脸说:“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就下去。”
秦钦说:“我没有车!”
秦科说:“行了,姐,你刚才都露馅儿了。”
秦钦白了秦科一眼,气鼓鼓的,盘算着找个什么火车钻进隧道的机会把秦科推下车。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
等到了地方,停了车,大家拿着行李排队下车,秦钦故意没有和秦科在一起走,秦科想帮秦钦拿行李,秦钦也没让,等轮到了秦钦下车,秦钦一脚绊在行李箱上,然后“啪”地一声降落在这座城市的地面上,秦科看见,赶紧挤了过去和列车员一起扶起秦钦。
趴在地上的那一刻,秦钦看着前方数不清地移动着的双脚,突然感觉到一种自带宿命感的绝望,觉得这个城市有一股邪气就这样把她给逮捕了,接下来的命运只有挣扎。
“你没事儿吧?”列车员过来问。
秦钦坐在地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然后摇摇头,说谢谢。
秦科把秦钦拽了起来,问:“真没事儿啊?”
秦钦说:“真没事儿。”
她怕当后面下车的旅客的路,还特意向旁边走了两步,说:“你看,没事儿吧。”
秦科拉过行李,撇着嘴说:“你看你,还是得有个人在身边吧,要不谁扶你。”
这时候恰巧有微风拂过,她抬头看着自己瘦小的弟弟,觉得在这个孤单地城市里,有个亲人在身边,其实也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