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烧了,一本不剩。过去的不值得深究,未来的也没要先知,命运从来就不是被注定的,而是靠我们去创造的。至于那些秘术,落在我们这些复杂,诡诈,善变和虚伪的人们手中,也不过是为了填壑欲望,满足贪念,发泄恶性的工具,所以它们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周唐想到身后的巫马圣后,更觉得自己一把火烧了度天阁的决定是正确的。
巫马圣听出了周唐说的都是实情,知道天机源确实被他毁了。他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奋力地平息着内心深处的波澜起伏,追问到:“你所说的天机源人得到的贞宝又是什么?”
“世人只知查遍物性,通晓天命的‘天机源’,却不知真正的‘天机源’又何尝不是一处‘桃花源’呢?”周唐深深地感慨到。此时他恍然明白了,也许源地里那样真朴,幸福的生活,才是天机源人得到的那个千百年来他们一直追寻的答案—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周唐笑了笑,这也许只是他们的答案,至于他的,那就要靠他自己去探知了,而这便是人生的道路,也正是十一娘所说—等待着他去点亮的东西。
巫马圣何等聪慧机智,他听出了周唐话中所指后,不禁心中一颤,低声喝问到:“那幅英国领事馆内的唐卡应该也是你鉴辨出来的吧?林念手中的那点本事,我可是知道几斤几两。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过是个和你完全相反的人,你不惜将绝世国宝赠给外国人,并且为了谋利,开设出了像冷蚤坊那样的制假场所。而我,就是那个要和你对抗到底的人。”周唐语气坚定地回到。
“呵呵,勇气可嘉,却是不自量力。就凭你这样一个小小的上海文物协会的职员也想和我斗?”巫马圣冷笑一声后讥讽道。
“你错了,在这个战场上,我绝不是一个人。这里有着千千万万个像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决绝的勇士,他们为了守护住这些古宝,为了心中翻腾着的民族气血,不惜生命地在战斗着,而我只是他们中的一员。”周唐想到了沈仲章,想到了大拇指,想到了枯灯大士,想到了修远大师,想到了林念,就在这一刻,他也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汤轩铭。
“好,我本想着拉你入了我巫马家和我一起共创一片天地来,现在看来,只好先挫挫你这幼稚的锐气。顺便告诉你,那三幅赝品唐卡,其实只是胤儿,暄儿和冲儿所绘,我并未染指。记住,你我间还没有交过手。正好,如今乱世之下,古物尽现,我倒要看看你守得住几件宝贝。”巫马圣饶有趣味地对着周唐挑衅道。
“期待之至。”周唐意气风发,毫不畏惧地厉言道。
就在这时,从周唐前方的走道处传来一句叫声。
“周唐?你果然来了!”
由于晚会还没开始,礼堂内灯光很暗,等到那人走近身前时,周唐才看到了来者正是陆大哥。他站起身来,激动地说到:“陆大哥,这么巧,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一点儿也不巧,我是特意来等你的。天依说你一定会信守承诺,赶到这场艺术晚会的。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你。”
“是这样啊,那一会儿天依会上场吗?”周唐望了一眼前方已经布置完毕的场台后问到。
“她走了,离开上海了。”陆大哥语气平淡地说到。
“什么,离开上海了,为什么,那她去了哪儿?”周唐听到后心中一沉,惊诧地问到。
“这原因恐怕你自己能够猜到,至于去哪儿,我想既然你选择了,也就没有必要知道了。这是她托我交给你的,她说那天在十一娘的风入松前,虽然你没什么想对她说的,但她对你却是有许多话没能说的出口,这个留给你了,既然说不出来,那就写下来。哎……”陆大哥说到这儿,从西装兜里掏出一件东西交给周唐,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便转身离开了。
周唐双手捧着陆大哥交给他的东西,两眼呆呆地望着它。顾天依留给他的这个物件,正是那日,两人为了躲避巫马暄手下的抓捕,挤到风入松前,顾天依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捡到的那根花签。周唐的眼前忽然出现了她被挤得散乱的头发,褶皱的衣衫,还有她一只手举着这支花签对着自己兴奋地欢笑时的场景。
那花签上一字一划地刻着当时扰到了十一娘心扉的句子,也是顾天依对周唐的心语:
“只是越看见良辰美景,越遗憾没有你分享我的感动。”
“叮”
场上的一声鸣锣将周唐惊回到了现实之中,他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位置,早已没了巫马圣的踪影。刚才陆大哥喊他的时候,周唐就察觉到了巫马圣离开的声响。
此时望着那个空座,周唐明白,他的战场如同此时的晚会一般,帷幕在缓缓地拉开。
这时礼堂之中响起了一声脆亮的报幕声:
“日月灯,云露帐,风雷鼓板,天地间一场大戏;
汤武净,文武生,桓武丑未,古今人俱是主角。”
后记
一个月后,孙殿英掘墓盗宝被发现后,满人哗然。部分旗人团体,以及逊清皇室,包括居住在天津日租界(张园)的溥仪等满人上告到蒋介石那里,要求严惩。此事一时轰动全国。
然而,就在政府大员调查之时,孙殿英却坦然自若,竟以十二军军长和案情以外的“第三者”身份,向第六军团总指挥徐源泉递交呈文,为盗陵的要犯、第八师师长谭温江辩护,罗列谭与盗陵案绝无关系的种种理由。徐源泉看了孙殿英的呈文,便派人捎给孙殿英一封密信,为他指点迷津。信中所说,“你孙殿英这次办事太过莽撞,冒天下之大不韪,各方已经大哗,我也难以一手遮天,进行庇荫。可是有关关键人物你们都要设法疏通,行与不行,看你们的手段。你们这回掳获不少,外人传说有几万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要想把风浪平息下来,你们就要下大本钱。甚至各军团长、各军长门前也要设法打点,只要他们不群起而攻之,民众方面不足为惧,他们是完全可以被压服的。”
孙殿英心领神会,连忙从东陵赃物中挑选一批珍贵的文物用来打点那些关键人物。其中,剑面上嵌有九条金龙,,之后孙殿英托戴笠将一柄乾隆生前亲身佩戴的九龙宝剑送给了蒋介石,那宝剑的剑鞘面上嵌了九条金龙,剑柄上嵌满了宝珠,威严霸气;又托戴笠将另一柄剑柄上嵌有宝石的宝剑送给了何应钦。至于那枚慈禧头下的翡翠西瓜,孙殿英则托戴笠送给了宋子文;而那颗慈禧嘴里含着的夜明珠孙殿英也只好忍痛割爱,托戴笠送给了宋美龄。并且孙殿英打听到阎锡山老母信奉佛教,便将许多宫廷内室才有的金佛玉钵,铜鼎袈裟连同价值50万元的黄金送给了阎锡山。
如此一来,自东陵被盗后,尽管清室遗臣多次到卫戍司令部要求严惩盗陵凶犯,但要犯谭温江却被保释出狱,其他盗陵人犯又多逃出北平。各界人士纷纷电请政府,要求从速秉公处理,北平总商会请求组织特别法庭审判此案。然而,虽然民间讨伐声强烈不断,但国民政府对此却态度暧昧,找出各种借口搪塞舆论,企图息事人宁。
就在这时,一篇题为《东陵大盗孙殿英的一招“偷天换日,借花献佛”》的文章在北平,上海,南京的各个报纸的头条登出,顿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篇文章对于人们早已知晓的孙殿英盗东陵的细节描述不多,却着重介绍了湖北荆州城的一处名叫“冷蚤坊”的制作古董赝品的作坊,并且提到了正是因为它,美国人才放弃了对湖北省文物保护的资助。而最令人们惊讶的是,文章的末尾处附着一张照片,上面正是孙殿英在冷蚤坊的牌坊下准备进场的景象。
这篇文章一闻世,民间人士都不知为何国民政府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忽然转变。阎锡山受任严格处理此事,他当即电令卫戍司令部从速组织军事法庭,军事法庭由商震上将任审判长。陆军监狱也马上将保释在外的谭温江重新收押,听候审判。与此同时,第六集团军总指挥徐源泉也将谭温江以前呈报所谓马兰峪剿匪所得的东陵珍宝加封保存,移送卫戍司令部,并向外界表示对部下决不宽贷。东陵盗案于1928年12月中旬由军事法庭开庭调查。
“嘀嘀……”
一阵汽车的喇叭声在“周记典藏”的店门外响起。
周唐听到声音后抄起身旁的公文包,拿着桌子上的一个馒头对着周雄说到:“爸,我先走了啊,你慢慢吃!”说完,招了招手后便奔向门外。
“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周雄望着周唐匆忙的背影大声的叮嘱道。
门外的这辆车是今早林念特地派来送周唐去南京的。昨日,他接到一位故人从南京打来的电话,寒暄过后,对方道明了他的意图,希望林念可以安排一位鉴赏水平高超并且信得过的手下来南京替他近来刚收的一些文物掌掌眼。林念便将这个任务委派给了周唐,两人欣慰地相视一笑后,都明白了那篇文章果然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他们的心中。想到这次孙殿英盗取东陵的行为虽然事先没被阻止住,但正是因为他的这次行为才敲醒了民间各界以及国民政府对文物保护的重视,这暂时的失败带来的是一种警醒,是一种希望。
此时,走出店门的周唐感受到了上海早春清晨的湿冷,他环顾了一下街道边落尽了红叶的梧桐树,不禁对这样冷峻荒凉的景象打了个寒颤。但当他抬头望到远方黄浦江上初升的那一枚朝阳时,心中却生出了一股暖流。
也许不久之后我们的民族便会经历这样凛冽的寒冬,但我们是中国人,是一群明知道会输也一定要赢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