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房门跟窗都已经敞开了有十几分钟,但那股奇怪的味道却始终没有散尽,那味道混杂了酒味、饭菜的馊味、长时间没洗澡的人所散发出的体味,味道不再浓烈,但却若有若无地搔弄着鼻腔。
从刘平京的背景调查来看,他已经独居了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几乎是从儿媳怀孕开始,妻子就去上海了。那之后的几年里,都没有回来过,让人有些奇怪的是,据说刘平京去儿子那的次数不多,甚至有一年的春节都是独自在家度过。
从脏乱不堪的房间里,想要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如果刘平京是用某种凶器杀害了张国胜,那他也不太可能把凶器留在家里。倒是发现了跟死者体内发现的药物成分一致的安眠药,但从刘平京的病历上来看,他自己原本也在服用安眠药。
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从脏乱的房间中看得出来,那就是刘平京的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坦白,只需要再推他一把,他就会和盘托出。
罗宋打量着房间,回想起前一天在死者房间时所感受的那种窒息感。这所房子跟死者的房子有同样的户型,并且同样都住着一个独居的老人。两所房子,一个整洁但空旷,一个混乱不堪。等我老了会是哪一种?如果是眼前这样,我宁肯像另外一个那样,被人杀死在家里!罗宋恨恨地想。
他的目光停留在电视柜上摆放的一排照片上,那应该是刘平京孙子的照片,从满月照到周岁照,摆放的整整齐齐,且没有沾染灰尘。罗宋知道该如何推他一把了。
罗宋走进审讯室,开门见山地说,
“你的案子,我们准备以谋杀罪的罪名移交给检察院了。证据很充足,你招不招都无所谓了。”
刘平京低着头,没有说话。
“跟你家人联系过了。你老婆正在往回赶,带着你孙子回来了。”
这当然是谎言,刘平京的老婆在听说了之后,情绪稍微有些激动,但并没有打算回来。
但刘平京听到这句话却猛地抬起了头,长大了嘴巴。
“孙子有三岁了吧?应该早就会叫爷爷了吧?”
刘平京静静地看着罗宋,长时间地凝视。一分钟后,像是突然泄了气一般,靠在椅背上,笑了。
“他从来没喊过我爷爷。一次都没有。”
“哦?”
“可能在他心里,就没有我这个爷爷吧。毕竟,见都没见过几次。”刘平京无奈地说。
“那就等着见你孙子吧。看看这次会不会喊你爷爷。”
罗宋说着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他注意到一旁的张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都是赌博害了我啊。”
罗宋停下脚步。
“我竟然为了八万块钱把老张给杀了。”
罗宋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你相信巧合吗?”刘平京问。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两三个巧合吧。”罗宋说着坐下身,点燃烟,聆听对方的讲述。
“老张找我要钱的那天,我愁坏了。两年多钱我借了他八万,还赌债,当初说了尽快还,但我那点退休工资早就都扔在赌场里了,接下来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拿了退休金就去赌。哪来的钱还他?那会儿我还没想着要杀他。但认识这么多年了,钱也不能赖着不还,那多不成样子?所以就想着,借高利贷,把钱还给他后再想办法弄回来。我跟他说,宽限我两天时间,有个定期的存折正好几天到期。我本来是打算偷回来的,杀他的前一天,我找了个借口去他家里,我知道他家的钥匙挂在门口,就拿了块橡皮泥,打算弄个模,去配把钥匙。就是那时候,我在他家里看到了他孙子跟他那张照片,不知道那照片是怎么拍的,照片上的猫看着像是我的,耳朵上的黑斑跟我家的一样。到那时候我也还没想着要杀他。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着,要是把钱还他了,马上又偷回来,十有八九能被猜到是我干的。我借他钱的时候,跟他说过别跟别人说我借他钱了,太丢人了。他找我要钱的时候,我还特意跟他说,你就跟你儿子说,你有个定期存折快到期了,过两天给,别说钱是借给我了,别让小一辈的看不起我。所以他儿子应该也不知道我借钱的事儿。想着想着,鬼迷心窍了一样,就想着,干脆把他杀了!反正没人知道我欠他钱,杀了就一了百了了。我琢磨了一晚上,想着怎么把他杀了还不会被发现是我干的。”说到这刘平京停了下来,“给我根烟?”他对罗宋说。
罗宋抽出一根烟递过去,给他点燃。似乎每个犯了罪的人,在供述罪行的时候,都会想要抽一根烟,哪怕是原本不抽烟的人,仿佛其中存在某种魔力。
“所以说巧合啊。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听见猫叫个不停。饿的,前一天没喂它。打算喂的时候,被那猫一口咬住了腿。”说到这他抬了抬脚,“左脚脚腕上,撕掉了一块皮,要是再深一点,估计要咬到动脉了。就是那一刻,我想到了方法。我是学生物的,知道猫本性上其实是肉食动物。当然,用猫杀人是不现实的。但是用猫来破坏杀人的痕迹还是可能的。我饿了猫三天,那三天我每天只他舔一点血,我的血…”
说到这,刘平京的声音沉了下来,皱起眉头。
“最后我买了盒燕窝,炖了,里面放了八片安眠药。其实那时候我犹豫着要不就用安眠药,让他看上去像是自杀,但我知道吃安眠药其实没那么容易死人。还是得按照保险的方式。半夜,我带着猫,用配好的钥匙开门进去,老张睡得死死的。杀他之前,我犹豫了半天,有那么一下,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我觉得老张睁开眼了,看到了我。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箭了。我用刀一下子刺破了他的大动脉。”刘平京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然后把猫留在卧室里。把他的猫带走。除了送我们猫的老韩,应该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养了耳朵上的黑斑对称的两只猫。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甚至可能都没人直到我养了猫!根本没人关心我!”他突然激动了起来。
这已经足够了。罗宋想。他看着刘平京的眼里将要流出的泪水,心里且感觉不到丝毫波澜。案子已结,他只是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一个字也不想再听对方多说。他站起身,
“霖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在张霖不解的眼神之中,他走了出去,重重地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