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缨锋颔首道:“据我所知,薛秋声自视极高,我想他根本就瞧不上青锋令——他是想做正气长锋阁的阁主。”
众人相顾惊疑,各自沉思起来。
岑东流道:“倘若这‘假薛秋声’未被识破,一直与咱们待在客栈中,那么即便温楼主遇害,也没人会疑心到薛秋声头上,嘿嘿,这厮倒是奸猾得很,只不过他自己想做阁主,正气长锋阁却也未必能答应。”
严春摇头道:“温楼主极富谋略,在武林中的声名也高,如今若真要与停云书院作对,只怕停云书院也很是头疼,多半也宁愿天音宗的人来做阁主。”
岑东流冷笑道:“难道他们竟敢暗中指使薛秋声刺杀温楼主么?”
严春道:“停云书院行事素来端正,这种事是绝不会做的,不过薛秋声极有可能知道温楼主与停云书院已经不大和睦,这才如此肆无忌惮。至于玄真教么……”说着看向方轻游。
方轻游沉默片刻,道:“十三年前,家师与掌门师叔都曾与薛秋声一同北击摩云教,也算是多年故交。”
堂中静了一阵,楚轻鸿忽道:“温楼主武学造诣非凡,即便薛秋声果真有此恶意,也未必便能得逞。”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雷缨锋低头看着纸条上的“忽遇急情”四字,默然不语。
严春笑呵呵道:“薛秋声的武功确是未必高过温楼主,不过江湖厮杀,阴谋诡计往往比武学修为更为厉害,明晨咱们究竟还能不能见到温楼主,倒也真说不准。”
楚轻鸿蹙眉道:“严公子,你眼下居然还笑得出来,你与温楼主不是很有交情么,为何却这般说话?”她性情温婉,几乎从不指责别人,只是此刻见严春如此凉薄,才不禁出言驳斥。
严春也不着恼,只淡然笑道:“我不过就事论事,实话实说罢了,楚姑娘既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
雷缨锋道:“家父曾与我言起,薛秋声当年去过青鹿崖,也到过北荒的摩云教总坛,历经多番血战,却几乎毫发无损地归来,其武学修为是极可怖的,恐怕温楼主未必能胜过他。”
“姓薛的竟这般厉害么,”岑东流闻言一惊,沉吟道,“当年即便是‘柳下春草’,在云州也是七死其五,这薛秋声的修为,总不能还高过柳老前辈的弟子吧?”
宁简瞥见陈彻听得茫然,便轻声解释道:“昔年柳空图座下有七大弟子,合称为‘柳下春草’。”
雷缨锋道:“若论武道正统,自是停云书院为高,只不过天音宗的武学颇有些妖邪,难以用常理揣度。”
严春叹道:“江湖之事,本就都难以用常理揣度。当年武林中人都说,若世间武学共一尺光华,那么柳空图的七位弟子便占去了七寸,谁曾想,名震天下的‘柳下春草’,如今却已只余燕寄羽、吴思邪两人?”
雷缨锋道:“温楼主傍晚才离了客栈,料想不会走得太远,眼下咱们——”说到这里,瞥见卓明月倏忽站起,便道:“卓兄,怎么了?”
卓明月默然长立,脸色肃穆,目不转睛地盯着客栈的木门。
严春打量了卓明月一会儿,神情微变:“是那魔头来了?”
众人闻言相继站起,都望向门口。雷雨声中,木门吱呀轻颤,如在低泣轻唤。
卓明月转头与众人对视,忽然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清秀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坚毅。
严春一怔,道:“岑兄,他是什么意思?”
岑东流道:“他娘的,我也不知。”
当是时,门外突兀响起一道幽幽语声——
“君不见衡阳方白剑天子,犹有荒台落难时;君不见,柳下春草七寸晖,青鹿崖上几人回?”
那声音轻轻缓缓地飘进门来,如烛火乱晃、如雨珠轻飞,更似悄然融入了堂中每个人的呼吸与心跳——众人一时间既觉那声音近在咫尺,亲切温柔,宛如故旧对坐,把盏相谈;又觉仿佛在千百里外,有人独立荒丘,正自当风歌吟。
堂中除去陈彻,都是武学修为极高之人,闻声辨位的功夫无不精擅,但此刻凝神听去,却竟都辨不清说话人的方位,不由得相顾骇然。
雷缨锋道:“诸位且听我说。”语声仍然极是平稳,一边走向门口,一边道:“咱们当前须得——”
话未说完,堂中白影骤隐乍现,卓明月已凭空闪落在门口,袍袖翻动中短棍一伸,将木门点得粉碎。
霎时间众人齐望过去,但见卓明月低头静立,挡住门外风雨,右手握着一根浅白色的短棍,宛如手持一道月光。
街上夜色深沉,急风吹雨宛如泼墨,竟是空无一人。
众人纷纷走出门来,左右张望,雨线交织如网,笼住长街,远处模模糊糊透出几家灯火。
卓明月忽然单膝跪下,短棍在青石地面上一振,水花四下泼洒,地上丈许方圆的雨水竟被他振空了一瞬。——众人低头瞧去,却见石面上歪歪斜斜刻着“天音难测”四个字。
严春皱眉道:“这是天音宗寻仇时才会留的字。”宁简冷笑一声:“那咱们等着他们上门便是。”
雷缨锋寻思片刻,道:“我去周遭走走,兴许能遇到温楼主。”
岑东流一惊,道:“雷兄不可落单,以免中了天音宗的诡计。”
雷缨锋道:“无妨,你们守住弓魔,我稍后便回。”
众人劝说了几句,见他心意甚坚,便都道:“千万小心。”、“雷兄速去速回。”
雷缨锋道:“多谢。”说完看了方轻游一眼,欲言又止。
方轻游道:“雷兄放心。”
雷缨锋微微颔首,转身大步而行,顷刻间身影便没入了茫茫夜雨。
众人返回堂中,听着灯花噼啪作响,一时无语。卓明月手持短棍,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宛如一尊石雕。
岑东流坐到了江海余身旁,倒了碗酒一饮而尽,笑道:“江老贼,还不肯吃喝么,今夜怕是长得很呢。”
江海余默不作声,眼皮也不颤一下,只是垂头看着桌面。
众人等了一炷香时分,均觉自雷缨锋离去后,堂中仿佛空落了许多。张轻鹿不时便看一眼门口,终于忍不住道:“怎么还不来?”
严春微笑道:“张兄弟是说雷兄,还是说薛秋声?薛秋声今夜迟早会来客栈的,至于雷兄么,那倒是说不准了。”
张轻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严春。岑东流哈哈一笑,道:“严公子若能少说两句话,多喝几碗酒,渝州严家只怕早已成为武林第一世家了。”
又等了半炷香,方轻游忽道:“有人来了。”
岑东流一凛,却没听见什么,又过片刻,才依稀听出门外雨声里夹杂了一丝极细微的脚步声,不禁轻叹道:“方兄好修为。”
方轻游神情微凝,又道:“来的不止一人。”
众人对望一眼,手按兵刃,纷纷站起,走到卓明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