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住口!”宁简语声微弱而狠厉,嘴角轻轻颤动,却不自禁地避开了简青兮的目光。
“好在这小子学不了内功,”简青兮冷然瞥向跌在地上的陈彻,“你若胆敢将‘冰霜结玉’传给外姓,我便当真杀了你。”
“你最好现下杀我,”宁简喘息着,吐出一口血沫,“否则我迟早杀了你。”
简青兮默然片刻,淡淡一笑:“无论如何,你终究是我的亲妹妹……简宁兮,我既不会杀你,你也永远摆脱不掉简家的血脉。”
“别叫我简宁兮!”宁简的眸光霎时间清亮骇人,抬手掰住简青兮的手腕迸力相挣。
陈彻勉力坐起,到此刻才明白简青兮先前为何不让手下杀死宁简;一霎里怔怔望着宁简,说不出话来。他与宁简相识数年,从来没见过她流露出这般失态的、宛如被尖刀剜在最痛处的神色。
简青兮冷哼一声,松开了手。
宁简踉跄倒退,软倒在地,咬牙拾起地上的短刀便要扑跃出去,身躯轻晃,却没能站起来,神情一时倔强孤绝,一时又慌乱恍惚。
陈彻心神震动,想要上前将她扶起,经络中却仍残余着简家冰拳的劲力,手足冰寒乏力,只得僵坐在地,心中倏忽闪过了四年前的隆冬,两人坐在半山腰一株老松下看雪的情形。那时宁简问他:“要过节啦,你回家不回?”他说:“我没有家了。你有家吗?”
他记得当时宁简张望南边,沉默了许久才说:“算是有吧。但我也回不去了。”
而后两人看着漫天雪花缓缓落向山脚下绵延的灯火,宁简忽然说:“叶落尚能归根,雪花落在灯火上却融化不见了,再也回不到天上。”她静默了片刻,一下子站了起来,语声轻快飞扬地说:“我是雪,可我也不想回家。”
当时他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里想着自己连家也没有,不能是雪,那么自己究竟是什么呢。他想了四年,仍然没能想明白。但此刻他忽然觉得想明白了一些,却又隐隐约约,说不清楚。他一边想,一边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宁简身边,轻轻将她搀起,与她倚肩而立。
简青兮也不拦阻,微笑着打量陈彻,道:“小子,你的筋骨很是结实,看来方才我那一拳却打轻了。”
宁简忽然冷笑道:“简青兮,你不用卖弄口舌,你若有胆,便将我们杀了,却只怕你不敢。”
“我不敢?”简青兮环顾堂中,讶然失笑,“先前我本打算将这些人通通杀了,只是又改了主意,想等着温楼主到来,便拿你们同他老人家做一笔买卖。”
宁简道:“你瞒不过我。你若敢杀人,定会设法将堂中之人都杀死,再掠着弓魔离去,这才是你的脾性,是也不是?”
陈彻闻言一怔,他也觉得方才简青兮明明能下杀手,却只是将诸人击晕,着实有些蹊跷;但见简青兮微微一笑,悠然说道:“你既知我脾性,便该知道我绝非心慈手软之人。”
宁简道:“你自然不是心软,呵,我看多半是你受制于人,奉命行事,是制住你的那人不允你杀人。故而你才只敢杀自家手下,却连一个外人都不敢杀。”
简青兮哈哈一笑,连连摇头,片刻后却神情渐冷,瞪着宁简默然不语。
陈彻见状松了口气,问道:“可是先前他不是让四个手下进堂杀人么?”
宁简淡淡道:“那是因为他知道,那四人根本就杀不死咱们。”顿了顿,转头又道,“我说的对么,严公子?”
陈彻一惊,却见严春苦笑着睁开了眼,缓缓站起道:“在下可不敢擅听你们简家的私事,实在是只盼自己未醒。”
说完目光闪烁,却又笑道:“不过既然听见了,在下却有一事甚是好奇,索性就问个明白:我听闻简家老家主简熙只有四个子女,分别以青、春、素、景为名,其中却没有宁姑娘……嗯,敢问宁姑娘的生母是谁?”
宁简恍若未闻,脸色冷然。
简青兮哼了一声,道:“严春,你已经醒来多时了吧,还是根本就未曾晕过去?”
严春笑嘻嘻道:“我猜到简公子不敢下杀手,故而很是放心大胆,方才可真是被简公子勒晕了。”
陈彻心下恍悟,这严春深藏不露,显是和简青兮一样,只是装作重伤,先前众人若当真敌不过那四个简家弟子,严春自会出手相救;而简青兮说要借众人之手除掉不听话的手下,却也未必是假。
他细思严春的心计,不禁骇然:严春先是假作不会武功的富家纨绔公子,料知众人未必能信,便在薛秋声施展闭口蝉之际又假作重伤,更耗力为雷缨锋疗伤,将自己的“深藏不露”展显出来,众人见他已然暴露了修为,多半便不会再疑心于他,却不料他的“深藏不露”竟是藏了两层。
严春眼珠一转,看向宁简道:“方才问得失礼,宁姑娘只当我未问过便是,得罪莫怪。不过我却也实在不知,宁姑娘为何能看出我其实受伤不重?”
宁简淡淡道:“严公子真要我现下便说出来么?”
严春沉吟片刻,笑道:“这倒也不急于一时。此刻在下更想知道,指使简公子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简青兮微笑道:“严公子不仅修为深不可测,心机更深过修为;想来早已猜到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严春道:“苏州简家近年来行事狂悖无常,我早便猜测或许是有人指使,只是那人既让你行恶,却又不许你杀人,倒真是有些古怪了。”
简青兮道:“严公子自己也古怪得很,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严春轻叹道:“既然简公子不肯说,在下只好请雷兄帮忙了。”他说到“雷兄”两字时语调倏转尖锐,听来极是异样,一句话说完,那两字仿似仍在堂内嗡嗡震颤。
陈彻转头望向雷缨锋,却见他倏忽睁开了双目,皱眉望向严春。
严春道:“冒昧唤醒雷兄,不知雷兄调息得如何了?”
雷缨锋道:“差不多了。”
严春道:“眼下须擒住简公子,问出他的背后主使;只是我等都受伤不轻,还得有劳雷兄。”
“原来如此。”雷缨锋点了点头,走向简青兮;他先前受了重伤,衣衫上满是血迹烧痕,但此刻目光沉稳,行走起来依然势如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