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个蒙面人闻言沉默许久,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温歧道:“诸位既已明晓了云荆山的罪证,料想不会再执意去杀吴重。”长叹一声,又道:“温某知道诸位素来钦佩刀宗,此刻乍闻真相,难免觉得惋惜。唉,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那六人相望一眼,居中的蒙面男子淡淡道:“温楼主,我们不是为刀宗叹惋,而是为你。”
温歧皱眉道:“尊驾此言何意?”
那蒙面男子沉吟片刻,叹道:“也不知是温楼主把我等瞧得太低,还是先前我们将温楼主看得过高了,且不论温楼主此番说辞是真是假,即便是真,以我对正气长锋阁所知,你们也绝不会因为区区此事,便去诛杀刀宗。”
温歧神情微变,默然不语。
站在六人中左首的蒙面男子冷笑道:“温歧,你说刀宗造就了弓魔,我是一个字也不信的,我只是想问你,你自己当真想杀刀宗吗?”
温歧目光一黯,仍不接口。
那蒙面男子继续道:“十三年前你便与刀宗一见如故,后来更是结为知交,情谊愈厚;在正气长锋阁的七位阁主之中,你实是最不欲杀刀宗之人,恐怕更甚于铁风叶。——温歧,你又何必这般为燕寄羽、李素微苦苦卖命?”
温歧苦笑道:“阁下言重了。”
居中的蒙面男子轻叹道:“温楼主素为武林大义而自苦,却也不是头一回了。昔年本是温楼主最瞧不惯天音宗行事鬼鬼祟祟、阴沉狠辣,可是与摩云教临战在即,却也是温楼主未雨绸缪,最先主张联结天音宗,甚至亲身与天音宗诸多长老都结下了交情——后来武林中人都道温歧与天音宗交情匪浅,却不知温楼主苦心孤诣,其实只是为武林筹谋而已。”
居左的那蒙面男子摇头道:“若真是为武林大义,那也罢了,但眼下的温楼主,嘿嘿,却是当了燕李二人的走狗。”
温歧也不着恼,淡然道:“我也不过是施行正气长锋阁的决议,做些力所能为之事罢了。”
居中的蒙面男子道:“温兄,我知你素来最识英雄,最重英雄,定然也是最不想杀刀宗。我有一言相劝:凭温兄的武功、智谋与人望,若振臂一呼,未必便不能救刀宗。”
温歧沉吟半晌,叹道:“诸位对刀宗的义气,实在令温某深感钦佩;闻君一席话,心中亦颇受触动。不错,温某与云荆山是多年好友,确然也极想救他。”
那蒙面男子道:“既是如此,更劝温兄三思,切莫铸成终身憾事。”
温歧点了点头,久久沉思起来。
那六人静静等待温歧开口,又过了一阵,居左的蒙面汉子似有些不耐了,冷笑道:“温楼主还是想不清楚么?”
眼见温歧仍然低头叹息不语,便继续道:“那我且问你,你为了正气长锋阁,处心积虑也要找寻刀宗的罪证,却又找到了什么?你先前那番话说出来,不过是徒费唇舌,自己都未必信服,却如何能让我等相信,更如何堵得住天下武人的悠悠之口?”
“那自然是堵不住的,”温歧抬起头来,淡淡道,“不过能换得诸位说了这许多话,拖延了许多时辰,却也不算徒费唇舌。”
那六人闻言顿惊,环顾四野空旷,又松下心来;有个蒙面女子冷笑道:“莫非温楼主是在等什么援手吗?”
温歧摇头道:“不过是想等诸位毒发罢了。”
那蒙面女子一怔,瞥向落在远处的货担,随即轻哼一声,道:“温楼主,自你出了客栈,远远地走过来时,我便紧紧盯上了你,谅你也做不了什么手脚——”
话音未落,忽然微觉异样,眼前温歧的身影似乎模糊了一些,转头望向同伴,却见他们也是眼神惊疑、身躯晃动,似是突遇变故。
居中的那蒙面男子涩声道:“这是……是薲草之毒……”说话中软倒在地,瞥见了身旁那株已燃得焦黑大半的枯树,霎时间悚然醒悟,“是这树上冒出的烟气……温歧,你早早便将薲草掺进了树里——”
温歧颔首道:“这是天生的野火,温某只是添了些柴而已。”顿了顿,又轻叹道:“树上烧出的毒烟在荒野间耗散极快,好在诸位都是守时之人;不过我攒了十年的薲草粉末,今日也都已为诸位用尽了。”
话音未落,那六个蒙面人强凝心神,各自出招扑向温歧;温歧恍如未觉,只是淡然转头,看了看岳凌歌。
当是时,风中发出刀剑出鞘般的铮鸣——岳凌歌手腕微振,将手里那根细草抖出了金铁声,身影转折成线,在晨风中一闪即回,仍于原地伫足,轻轻甩了甩手,草叶倏然落碎成沫。
那六人只觉双腿“风市穴”上一痛,纷纷跌倒,想再跃起,却觉“足少阳胆经”里似被注入了一根震颤不绝的短弦,一时间腿上迸不出力来,只得任凭毒质流遍全身,瘫软难动。
岑东流苦笑道:“躲过了毒蜡烛,却没躲过毒烟,看来命中注定要中一回薲草之毒。”此时他与雷缨锋、宁简等人也已吸入了不少烟气,渐觉头晕目眩,心中却倏忽明白过来:
这株枯树在旷野间很是醒目,昨夜遭雷电劈击,本已燃了许久,温歧与这伙蒙面人约在枯树旁相会,却也颇合情理;料想今晨温歧是预先估算了枯树的燃势,在树干里掏出空洞布置好了毒草粉末,而后才去客栈与他们相会,从容谈笑一阵,故意比这伙蒙面人晚到片刻,又任凭那“阮青灰”踢飞了货担,如此谋划得精当而自然,这伙人果然也并未生疑,终究还是被温歧毒倒。
众人眼看着只有温歧与岳凌歌仍自站立,其余人都已倒地,料想他二人是提前服了解药。
简青兮慢悠悠道:“看来岑兄先前实在多虑,青城弦剑非但不是后继无人,反而是青出于蓝了。”
岑东流坐倒在地,打量简青兮道:“哼,看简公子的面色,倒似毫不意外。”
简青兮微微一笑:“温楼主义薄云天,若非已有把握制住这六人,又怎会同意咱们随他一同来这里涉险?”
温歧道:“这毒烟不会伤及性命,稍后温某便为诸位解毒,得罪莫怪。”看了一眼远处的货担,苦笑道:“解药便在货担之中,却被那蒙面的‘阮兄’踢出去老远,就有劳岳公子取回。”
岳凌歌点了点头,走去一旁。
温歧扫视六个蒙面人,道:“咱们这便来瞧瞧,所谓青崖六友,荒台六客,到底却是哪六位高人。”说着便探手去揭一名蒙面男子的面巾。
韩昂忽道:“温前辈,你方才所说弓魔与刀宗的事,究竟是真是假?”说话中眼神颤动,似极为紧张。
温歧一怔,轻叹道:“是真是假,又有何重要……韩兄弟,咱们初次见面时我便说了,正气长锋阁究竟为何要杀刀宗,天底下只有燕寄羽、李素微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