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1869-1936),初名学乘,字枚叔,后改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史学家、朴学大师。
关键词:
狂傲、峻急、疯癫、迷糊、癖怪、辱弄、戏谑、逸事、婚姻、革命、政见、囚禁、师徒、大儒、雄论、传道、讲学、大暮、评赞
狂傲
章太炎属古文经学派,他刻了一枚“私淑刘子骏”的印章,表示对汉代古文经学派创始人刘向(刘歆之子)的仰慕。章也因此对今文经学家刘逢禄很是鄙夷。章在诂经精舍就读时,曾写就《春秋左传读叙录》一书,批评刘逢禄等人的观点。书写成后,章自负地对同学说道:“申受(刘逢禄字)见之,唯有匍匐却走!”先生俞樾却并不以为然,说:“虽新奇,未免穿凿,后必悔之。”
章太炎在上海提篮桥监狱中著文,以中国文化托命之人自任:“上天以国粹付余,自炳麟之初生,迄于今兹,三十有六岁。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惟余亦不任宅其位,繄素王素臣之迹是践,岂直抱残守阙而已,又将官其财物,恢明而光大之!怀未得遂,累于仇国,惟金火相革欤?则犹有继述者。至于支那闳硕壮美之学,而遂斩其统绪,国故民纪,绝于余手,是则余之罪也!”
《台湾日日新报》的中文记者谢汝铨、李书回忆:章太炎在台湾时,常发表文章抨击日本的治台政策。开始,由于他的行文还算和缓,当局便未深究。后来,章又撰文说:“台湾总督府的官僚大多作威作福,压制人民。”台湾总督见后,将《台湾日日新报》报社社长守屋善兵卫狠狠地训斥一番。守屋善兵卫回到报社后,立刻差人去叫章太炎。章不理不睬,只写了张纸条:“何不唤守屋来?他不知士前为慕势,王前为趋士乎?”守屋见后,勃然大怒,到章太炎的寓所,咆哮怒骂一通,令其离开报社。章待守屋善兵卫走后,平静地说:“名善兵卫,竟是恶兵卫。礼貌衰,则去之,何用逐?”遂收拾行装离去。
章太炎常批评孙中山,但是他在骂孙中山时,别人只能听,不能答,更不能附和,如果有人附和说骂得对,他马上给此人一记耳光,说:“你是什么东西?总理(孙中山)是中国第一等的伟人,除我之外,谁敢骂之?”
王森然记载:“据汤用彬言,先生扇面,大书’悔不击碎竖子脑袋‘八字。”
民国初年,黄兴应袁世凯之邀到北京,袁于府中设宴款待黄,并请章太炎赴宴。章接到请柬后,随手在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恕不奉陪!”然后直接投进邮箱。
章太炎弟子兼女婿朱镜宙回忆,蔡元培辛亥初年归自欧洲,与章太炎在上海三马路跑马厅一品香饭店晤面。章询问道:“鹤卿(按:蔡早年字鹤卿,民元后始改孑民),所学何如?”蔡答曰:“可骗他人,却不能骗自己。”章遂问吠檀多哲学,蔡不能答。既退,章笑语门人曰:“鹤卿并印度吠檀多之学亦未能解,而谓可骗人耶。”
张继说:“南京临时革命政府时候,没有顾到章太炎先生,章先生并不是要做大总统,说来好笑,他只想做一个国师。国师是什么?即是明太祖成功以后的刘伯温,他以刘伯温自居,本来也应该的,大家没有留意,以致章先生不快,反过来将黎元洪抬得很高,这种因小事而误大事的例子,实在不少。”
章家厅堂不张书画,只挂大鳄鱼皮一张于壁间,客来见之,咸为诧异。据风闻,章太炎曾以王者之师自任,选黎元洪为弟子。他厅堂所挂的大鳄鱼皮下面,就挂着黎元洪所赠横幅,上书:“东南朴学,章太炎先生,元洪。”
当章太炎被袁世凯幽禁,以绝食抗议时,弟子朱希祖多方奔走营救,劝慰备至。他每周探望数次,有时私下里拿点饼饵劝导其师,结果被章训斥,饼饵也被掷之于地。一日,章呼朱希祖至榻前,叹道:“余为国绝粒,虽以身殉,亦无遗憾。余殁后经史小学,传者有人,光昌之期,庶几可待;文章各有造诣,无待传薪,惟示之格律,免入歧途可矣。惟诸子哲理,恐将成广陵散耳。”
1917年,章太炎应孙中山之请去云南游说唐继尧参加护法运动,被唐聘为秘书长,一时趾高气扬,命人做一竿大旗,上书“大元帅府秘书长”。随军出发时,此旗高举,招摇在大军之中,异常抢眼,居然比唐继尧的帅旗还要高大许多。唐继尧的副官将此事告诉唐后,唐只是一笑了之,命副官好生照料章太炎。
胡適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出版后,特送一本给章太炎,上书“太炎先生指谬”,下署“胡適敬赠”,人名旁用标点符号标点。章看到自己的名字旁边加了黑杠,不禁大骂:“何物胡適!竟在我名下胡抹乱画!”待看胡適自己的名旁也有黑杠时,才消了气:“他的名旁也有一杠,就算互相抵消了罢!”
清华组建国学院时,本请胡適任主任,胡適推辞,并建议清华聘请王国维、梁启超和章太炎为国学院教授。在胡的努力下,王、梁二位先后应聘。但章太炎素与梁启超不睦,且不喜王国维研究甲骨文,认为甲骨文是商人假造,所以不愿与王、梁二人同堂共事。他见到清华的聘书后,当场将聘书摔在地上,并一脚踏上,以示拒绝之意。
上海曾有人选编近世文人名家笔语,章太炎的文章自然位列其中。但章闻得此消息后,却大发牢骚,颇为不快。原来他是怪这选文者放着自己那么多好文章不选,尽选些“浅露”之作。接着,他又满腹怨气,指责选文者将自己的文章和黄遵宪、谭嗣同、康有为等人的文章并列,让这些人有机会“鱼目混珠”,降低了他的身价。
章太炎晚年,有人问及他对梁启超的看法,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文求其人,则代不数人,人不数篇,大非易事,但求入史,斯可矣。若梁启超辈,有一字入史耶?”再问吴稚晖之文如何,章曰:“何足道哉!所谓苫块昏迷、语无伦次者尔!”
据陈存仁回忆,章太炎与夫人弟子在楼外楼用餐,******与宋美龄在杭州市市长周象贤的陪同下也到楼外楼吃饭。蒋等一行人临走时,章太炎正为楼外楼主人题字,周对蒋介绍说,写字之人就是章太炎。蒋便过来和章打招呼:“太炎先生你好吗?”章回答:“很好很好。”蒋问他近况,章答:“靠一支笔骗饭吃。”蒋说:“我等你一下,送你回府,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关照象贤。”章答:“用不到,用不到。”并坚持不愿意坐蒋的车。蒋无奈,便将自用的手杖送给他,章对手杖倒还满意,收下了。次日,杭州各报大登这件新闻,说章太炎“杖国杖朝”,蒋主席对故旧极为关怀(按:也有学者对此事真实性存疑)。
1929年春,中山陵竣工,墓志铭本用由章太炎撰写的《祭孙公文》。章曾云:“论与中山先生交谊之密,互知之深,其墓志铭惟我能胜,亦只有我有资格写,我欲为中山先生筹备处干事,并撰写墓志。”然而,由于章太炎平素常斥责******,蒋心怀愤恨,便拒绝使用章太炎撰写的墓志铭。因此,中山陵建成之后,只有“天下为公”碑代替墓志铭置于碑亭中。对此,章太炎愤怒地说:“蒋以个人好恶,竟宁使革命元勋之陵墓缺少碑铭,可憾也。”
章太炎为中华民国的建立,做出了杰出贡献,但袁世凯政府仅授予他二等勋章,章对此大不满,“自谓于民国无负”,至少应与孙中山、黄兴、孙武、段祺瑞、汪精卫、黎元洪同授一等勋章,于1912年12月写信给负责稽勋局的王揖唐说:“二等勋位,弟必不受。”但次年5月他还是去北京接受了二等勋章。后因章参加“二次革命”、反袁、参加“护法革命”等功勋,为此,总统黎元洪于1922年8月授他一等勋章。章于上海南洋桥裕福里寓所郑重地接受了一等勋章,还请来军乐队迎接授勋官,并预供香案袍褂恭迎,供勋章于案上,行三鞠躬礼。晚年他在遗嘱中嘱咐后人:“余所有勋位证书二件及勋位金章二件,于祭祀时列于祭器之上,不可遗弃。”
章太炎一生极为自负,临终时,其留下遗言曰:“朴学从此中绝矣。”
峻急
1907年,日本政府应清政府要求,将孙中山驱逐出境。但日本政府又不愿完全开罪孙,便由外务省赠予程仪(路费)五千元。此外,东京股票商铃木久五郎也馈赠孙一万元。孙当时正为募集革命经费发愁,便欣然笑纳。此事同盟会同仁一无所知,而后引发风波。章太炎时正支撑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经费左支右绌,听说孙收取大笔黑金,拨给《民报》的经费却只有两千元,登时气愤不已。他取下总编室所挂的孙的肖像,咣啷一声掷于地上,写道:“卖《民报》之孙文应即撤去。”时孙已到香港,章特地将撕坏的照片和评语寄给孙。
朱镜宙回忆:“刘师培申叔居东时,尝卖文自给。有河南富孀某,与伯叔争产不协,东渡办一《河南》月刊,申叔经宋遯初之介撰文二篇,应得稿费四十元。遯初故脱落,竟忘去。申叔误为遯初所截用。泣诉余杭先生。时遯初与先生同居。一日遯初盛服高帽,方自日本某外交盛会回,未及去帽。先生持帚,突自后击之,中,高帽落地,作车轮转。遯初出不意,骇甚,急返顾,而第二击又下。询所以。先生厉声数曰,申叔稿费,汝亦欲饱私囊乎?宋始恍然,急白原委始止。”
1908年,有人在民报社的茶壶里投毒,在《民报》打工的一个日本下女首先中毒,之后爱国学社社员汤增壁险些丧命。汪东认为,此事的主谋是汪公权,但没有证据。东京警察厅经勘察,认定有人在水中投毒,遂派员到《民报》调查,询问章太炎有无嫌疑之人,章答无。警察厅又讯问黄兴。黄言湖北张某似有可疑,张遂被拘留一日夜。张某被释后,向章太炎哭诉。章大愤,召黄兴至,还未质问,即掷案头石笔筒击之,未中;又掷石砚等具,仍未中。章愈加愤怒,奋拳掊之。黄躯体伟硕,孔武有力,章反被压地,情急,奋爪破黄面。黄不敢恋战,遂相率起。时章氏弟子李培甫在侧,屏息不敢出声,亦不敢相救,惟垂手端坐而已。
之后,章太炎认为毒茶案是唐绍仪指使人所为,便准备暗杀唐。唐吓得逃离开日本。章便带人到留学生总会馆,将挂在墙上的玻璃相框中的唐绍仪像,“击堕地,蹴碎之”。
孙中山、黄兴相继离开日本后,同盟会便由湖南人刘揆一(字霖生)代理理事。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经费匮乏,屡屡断炊,报社社员向刘揆一索款,刘答:“头可杀,款则无之。”社员回告章太炎,章愤甚,通告各省部长集会。章出利刃曰:“霖生言头可杀,《民报》款则无之,今吾不要霖生款,仅断霖生头以为不负责者戒。”刘揆一闻言急遁。
同盟会会员孙岳后依附曹锟,因事南下,到上海拜谒章太炎。名片递入后,章太炎持杖立在楼门口,见孙上楼迎面击之,曰:“何物孙岳!乃北洋派鹰犬尔。何面目来此相见?”孙狼狈下楼,章追骂之声尾随不休。
周黎庵记载,章太炎与吴稚晖、张继私交甚笃,章与张更是结拜金兰,后发生冲突,章作《北山移文》与二人绝交。吴、张知其脾气,亲往其家请解,吴杖往,章掷刺拒见;张继则迳入其室,章适持杖,一见张即掷杖击之,张抱头而逃,始终不获交一语。(按:章、吴早年即有隙,此说存疑)
对看不顺眼的政客和军棍,章太炎总是疾言厉色。曾有某省总督慕名前来拜访章,奉上重礼,但三句话不对谱,章太炎便以杖击地,怒骂此人是“北洋军阀的鹰犬”,并将茶杯狠狠掷向此人。这位总督吓得抱头鼠窜。
曹锟贿选总统时,章太炎放言大骂。曹对章颇为忌惮,派人甘词厚币至章宅求其封口。章不等来人说明曹意,抡起拐杖,照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来人狼狈而逃。
疯癫
章太炎患有癫痫。1883年,十六岁的章太炎参加县试前,癫痫病突然发作,父亲考虑再三,让他放弃科举,从此章绝迹科场,广泛涉猎经史子集。冯自由亦记载:“太炎夙患羊痫疾,有一次自外返寓,甫入门即昏厥仆地,余为之延医诊治,一日而愈。”这可能也是章太炎被称为“疯子”的原因之一。
庚子义和团事变后,张之洞在湖北办《正学报》,聘章太炎任该报主笔。《楚学报》第一期出版时,章太炎竟然写下洋洋六万言的《排满论》,呈该报总办梁鼎芬审阅。梁阅后惊呼百余声:“反叛反叛!杀头杀头!”遂乘轿子疾驰总督衙门,报张之洞,要捉拿章,按律治罪。幸亏《正学报》助办王仁俊惜才,对张之洞说:“章太炎是个疯子,即日逐之出境可也。”但梁鼎芬怒无可泄,归后命轿夫四人将章扑倒在地,用轿棍猛揍一气,蜂拥逐之。后章太炎每与人争论,嬉笑怒骂时,对方但说“叫梁鼎芬来”,章便微笑不语。
章太炎举动亦甚特异,据《东吴六志》记载,他的发辫早经剪去,“尚留半尺许,披于两肩”,“观其平时举动,出门行路,无论雨淋日炙,行所无事,不肯张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