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泉剪刀是几百年的老字号,故仿冒者甚多,杭州大井巷内悬“真正张小泉剪刀店”者有十家以上。其中某店老板为在竞争中脱颖而出,便请章太炎题字。章欣然答应,挥笔写下“张小泉前刀店”几个大字。店主登时傻眼,要章退还百元润笔费。章解释说:“月旁已有一刀,何须叠床架被,为人诟病。”老板听罢欣然离去。此后,顾客皆认为“前刀店”为真正的“张小泉”,其余皆假冒。
左舜生回忆:“先生为人书字,以钟鼎为常,喜以一人牵纸,振笔疾书,一日,章夫人立先生后,指点某字不佳,先生回头笑谓夫人曰:’你不懂得写字啰!‘”
汤国梨说:“虽然我自知不学无术,但对太炎的文章,记得曾向他当面指出,他年青时期即靠笔杆子鼓吹革命,可是有些文章中所用的文字,常有很古僻的或古体字,例如《訄书》的訄和他三个女儿的名字、叕、之类。即使是大学生,恐怕认识的也不一定多。鼓吹革命宣传的对象,首先是在我国占人口总数百分之八十的农民,其他为次多数的工人,绝大多数是识字不多和不识字的。再次是城市平民,虽然识字的多一些,但对这种奥僻的文字,也只能望洋兴叹。所以我认为越通俗,则作用越大。太炎听了我的话,他说:你的意见我不反对。”
章太炎博览古今医学著作,自认为医术高明,所以很爱替人医病。与朋友见面时,听朋友偶尔说起近来牙痛或患胃病等时,他便要替人诊视,开出药方,并且逼着朋友照方服药。但他用起药来,不计份量,药方中动不动开出一两八钱,因此谁也不敢吃他开的药。
孙中山病重时,章太炎曾为其开一药方,托弟子但焘转交。但焘后来对薛慧山说:“大家听了是章疯子所开的,反而不敢用。”
一日,章家厨司有疾,章太炎为之配方药,******亲往调之,途遇章门弟子汪东,索方观之,似不对症,急止夫人曰:“何不救人一命?”夫人曰:“此汝师之意也,将奈何?”汪东曰:“生死攸关,不可戏也。”遂替换药方。未几,厨司病愈,章大喜,对汪东言:“古方灵验,惜世人不省耳!”汪东不禁哑然。
曾有人问章太炎:“先生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章笑答:“我是医学第一。”
辱弄
孙中山倡导革命之初并不为人知,章开始亦附和当时其他人的看法,认为孙是个“不学无术的土匪”,是“江湖大盗”。章倾向革命后,他改口说孙:“稍通洋务,尚知辨别种族。”
在《时务报》馆工作时,章太炎的思想日益激进,渐趋革命。章与梁启超等康门弟子相遇,“论及学派,辄如冰炭”。章太炎对梁启超等康门弟子尊康为圣人的做法很是鄙夷,讽刺道:“这群康门弟子好比一群屎克螂在推滚粪球!”康门弟子听闻此言,大怒。1887年4月14日,时务报馆内,“康党麕至,攘臂大哄”,并出手殴打与章太炎立场一致的麦仲华(按:系为康有为弟子、长婿,但不赞同康的保皇思想)。梁启超弟子梁作霖狠狠放言:“昔在粤中,有某孝廉诋谟康氏,于广座殴之,今复殴彼二人者,足以自信其学矣。”章太炎也不示弱,奋起反击,打了梁启超一记耳光。恰巧时务报馆主汪康年听到打骂声,从经理室跑出来劝架,一场风波才算暂时平息下去。章太炎在给友人的信中犹不忘讥讽康有为:“噫嘻!长素有是数子,其果如仲尼得由,恶言不入于耳邪?遂与仲华先后归杭州,避蛊毒也。”(据说,子路身强力壮,如果有人说孔夫子不是,就对其报以老拳,于是,至此,孔子“恶言不入于耳”)
康有为自称“教主”,号称“不出十年,必有符命”。章太炎嗤之以鼻:“康有为什么东西!配做少正卯、吕惠卿吗?狂言呓语,不过李卓吾那一类货色!”
章太炎曾作一联嘲讽康有为曰:“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上下联分别集《左传》中“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和《论语》中“老而不死是为贼”两句。上联句尾隐去“妖孽”,下联句尾隐去“贼”字。联尾处嵌入“有为”二字,意指康有为乃“妖孽”、“贼”。
康有为别号长素,有人认为此号源自孔子的尊称素王,即他想以教主自命。章太炎在张之洞帐下时,梁鼎芬曾问章太炎:“听说康祖诒(康有为)欲做皇帝,真的吗?”章答:“康有为想做教主,未闻他想做皇帝。人人有帝王思想,本不足异,但想做教主,则未免想入非非。”梁为之大骇。
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期间,有人劝章讲学,章欣然同意,在化石桥共和党本部开了一个国学讲习会。章讲学之余,以骂康有为和陈焕章等人为消遣,他在国学讲习会门口贴有一张告示:“康有为之门徒不许入内。”
而据顾颉刚回忆,当时在讲学处的墙壁上“粘着一张通告”:“余主讲国学会,踵门来学之士亦云不少。本会专以开通智识、昌大国性为宗,与宗教绝对不能相混。其已入孔教会而后愿入本会者,须先脱离孔教会,庶免薰莸杂糅之病。章炳麟白。”
章太炎被杖出武汉后,对张之洞心存怨气。张在湖北时,巡视纺纱厂途中,遇一卖茶少女。属下会其意,与少女的父亲协商,骗其入府侍奉三姨太。该少女入督署后,张纳之,流连两月。少女后得疳疾而亡。于是章太炎改李商隐诗讽刺张道:“汉阳铁厂锁烟霞,欲取鹦洲作督衙。玉玺不缘归载沣,布包应是到天涯。而今梁上无君子,中古文昌唤卖茶。地下若逢曾太傅,岂宜重问纺棉纱。”
章太炎常改诗嘲弄人。黎元洪入京时,章改唐诗讥讽道:“西望瑶池见太后(指黎元洪入京谒见隆裕太后),南来晦气满民关。云移鹭尾开军帽,日绕猴头识圣颜。一卧瀛台经岁暮,几回请客劝西餐。”
在日本时,东京警视厅曾让章太炎填写了一份户口调查表。章所填各项为:“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圣人”是自封,而私生子以日本为最多,“万寿无疆”则为讽刺慈禧,面对章这份充满调侃意味的回答,日警们哭笑不得。
“苏报案”发生后,章太炎在会审公廨法庭上对清政府及审判员极尽嘲弄之词。对于在《〈革命军〉序》中所写“载湉小丑”四字触犯清光绪帝圣讳及辱骂清帝一事,他说,我只知清帝乃满人,不知所谓“圣讳”。而且按照西方的法律,人名是不避讳的,所以我直接写“载湉”,没有什么不对。再说,从字的意思来讲,“小丑”两个字中,“丑”字本来作“类”字,或做小孩子解,所以“小丑”也就是“小东西”或“小孩子”,并没有诽谤的意思。章太炎的滔滔雄辩,引得听众席上掌声雷鸣,而审判员亦如坠云雾里,非常尴尬。
其中一位审判员突然想到章太炎是海内外著名的学问家,肯定是科举正途出身,便小心翼翼探身问道:“您得自何科?”太炎听此问题,更觉可笑,故作糊涂,高声回答:“我本满天飞,何窠之有?”“科”与“窠”同音,“满天飞”即浙江方言“老布衣”的意思。一说当时审判员问章有功名否,章答:“我双脚落地,便不承认满猪,还说甚么功名呢!”
审讯过程中,章太炎大逞口才,亦庄亦谐,辛辣犀利,把代表清廷出席原告的官僚孙建臣弄得张口结舌。最后章太炎大笑:“你们堂堂大清政府,竟然跑到租界的小法庭控告我一个老百姓,国家被你们败坏成这般模样,还有何脸面出席叫嚣?”孙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我和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辱弄?你还有什么话快说!”引来旁听观众哄堂大笑。
1907年3月,章太炎为邹容作传,在书中称吴稚晖献策,卖友投敌以自保。吴时在巴黎,读到《邹容传》后,勃然大怒,认为章是借纪念邹容,故意对他进行辱骂。于是,他写信给章太炎,要求章说明是谁说他出卖朋友的。章太炎立即复******一封,开头便称:“稚晖足下:吴眺、吴腓、吴敬恒,皆足下也!”吴见信后,作文反诘,这年七月,章再答吴,二人“笔战愈来愈凶,终至夹着毒詈”,章后竟用街语骂吴道:“善钳尔口,勿令舔痈;善补尔裤,勿令后穿。”
章太炎曾有白话文作品集《章太炎的白话文》,此书为其于1909年至1910年间在日本为中国留学生讲学的讲稿的汇编。他的白话文嘻笑怒骂,皆成文章,他曾在《留学的目的和方法》中讥讽日本学者道:“有一位什么博士,做一部《支那哲学史》,把九流的话,随意敷衍几句,只像《西游记》说的猪八戒吃人参果,没有嚼着味,就囫囵吞下去;那边的人,自己有一句掩饰的话,说我们看汉土的书籍,只求它的义,不求它的文。这句话只好骗骗小孩儿。仔细说来,读别国的书,不懂它的文,断不能懂它的义。假如有人不懂德国文字,说我深懂康德的哲学,这句话还入耳吗?”
袁世凯称帝后,欲物色德高望重者为其撰写元旦草诏,有人推举章太炎为独一无二之人选。袁叹道:“何必为人所难呢?你们难道忘记了他绝食之举?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愿意让太炎为祢衡,我岂能成为变相之黄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码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国勃兴,再处置章太炎也不迟,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章太炎闻听此言,轻蔑地说:“人家大明的天子姓朱,洪宪天子姓袁,我既不是祢衡,也不是方孝孺,袁世凯更不是明成祖朱棣,仅仅是乘乱而起,过一把皇帝瘾的袁术而已。”
章太炎素恶伍廷芳。1922年,伍廷芳病逝,其子伍朝枢路过上海,特来拜谒章。二人谈及伍廷芳的病状,伍朝枢说:“先父身体康健,只因总理蒙难,奔走湘粤,操劳过度,遂致病倒,十天之中,须发皆白……”章接口道:“伍子胥一夜须白过昭关,君家早有先例。”章此语是将伍廷芳比作春秋时狼狈逃难过昭关的伍子胥。伍朝枢闻言,只能尴尬一笑。又谈及伍廷芳火葬之事,伍朝枢说:“火葬如在欧美,极为寻常。惟在中国,尚属创见。”章哂笑道:“我国古已有之,武大郎就是火葬。”次日,章特差人给伍朝枢送去一副挽联:“一夜变须眉,难得东皋公定计;及时移骨殖,不用西门庆花钱。”
北洋政府时屡任总长的王正廷,字儒堂,奉耶稣教,后以张学良推荐,在南京政府一度任外交部长,章太炎为联讽刺道:“正廷屡受伪廷命,儒堂本是教堂人。”王正廷知后大窘。
章太炎在《章氏业书·原学》一文中主张“是故九流皆出王官”,胡適撰《诸子不出于王官论》对其进行批判。章太炎对周黎庵等人谈起胡適时,轻蔑地笑道:“哲学,胡適之也配谈吗?康、梁多少有些’根‘,胡適之,他连’根‘都没有!”
顾颉刚素来佩服章太炎,故为自己起名“上炎”,意为超越章太炎。一次,顾拜访章太炎,谈及西方的科学实验,强调一切事物,必须亲眼看到,才算真实可靠。章问:“你有没有曾祖?”顾茫然:“我怎么会没有曾祖?”章说:“你真有吗?你亲眼看到你的曾祖了吗?”
刘半农曾说:“文言文是死的文字,什么人再写文言文,就是死人;白话文是活的文字,凡是写白话文的,就是活人。”刘到上海后,对记者说要去拜访章太炎。汤国梨听到后特地叮嘱章说:“如果刘半农真的来访问你,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执杖以击之。”刘到后,章与之谈白话文,又说:“我知道你曾经在北方的报纸上,征求过’国骂‘的字句及各地方骂人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有人到你学校中,在课堂上讲出许多骂你老母的地方话。所以后来你就不敢再做这件工作,现在我来骂几句给你听。”接着就说汉代的骂人话,是×××出于何书,唐朝骂人的话,是×××出于何书,直说到上海人宁波人,以及广东人的三字经,完全骂出来。看起来好像供给他资料,事实上把刘半农祖宗三代都骂到了。与刘同来之人见状,就赶紧向章作揖告辞。待刘一行出门后,章太炎坐在藤椅上纵声大笑。
一个姓王的暴发户,附庸风雅,也来求章太炎为其题字,章太炎对其不屑,不予理会。但王某不死心,出高价到处托人代为说情,章不胜其烦,于是写下一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王某得书后极为高兴,命人将对联悬于高堂,逢人便炫耀。一天,一位明眼人含笑对王说:“写倒写得很好,可惜上联忘八,下联无耻,似乎有点取笑伤人之意。大概意思就是说’王八,无耻也!‘”王某这才知章联之意,气得七窍生烟,又羞愧不已。
戏谑
章太炎少时,章家与烟馆为邻。烟馆主人年已五十,娶少妻年仅十五,结婚之日,章撰一联贺之,联曰:“五十新郎,十五新娘,天数五,地数五,但愿儿孙添五代;两三好友,三两好土,损者三,益者三,互相谈笑到三更。”其少时已善调侃人如此。
章太炎在上海时,曾邀同住的田桓、汪东、但焘几个人做长夜谈。田因匆忙,来不套上裤子,打算转身拿裤子,章高声喝止,要田开口吟诗,田被逼窘迫,随口吟出一句:“不穿裤子是田桓。”汪东接到:“穷极无聊两县官。”(汪东和田桓都做过县官)但焘接着吟出第三句:“胜有图书三万卷。”章太炎说:“图书三万卷,要值多少钱?钱是怎么来的?”因此他吟第四句:“地皮刮尽水都干。”吟罢众人大笑。
一次,包天笑遇到章太炎,章问包住在哪里,包告诉他住在启秀编译局,他说:“何不到刚毅图书馆去?”包问:“哪里有刚毅图书馆呢?”章答:“启秀与刚毅,不是庚子拳变时代的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