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下征蜀之行后,又一个使者从洛阳出发前往成都,这一位,一不是做生意,二也不是去下战表的,他是去寻找和平的。
李严同志在蜀国并没有只顾着吹牛跟购物,他已经看清楚了蜀国的虚实:蜀主昏庸,朝中皆是乱臣贼子,民间积怨已深。大军一去,必将获胜。
这个判断跟高季兴的差不多,区别是高季兴是蒙的,李严是实地考察得来的结果。
可李存勖听完李严的汇报后,马上发现了一个问题。
李大嘴在蜀地太招摇了。
做人低调是王道,李严在蜀地大肆宣传我军威武,虽然这是事实,但在敌人面前说事实,无异于让对方提防。
现在,并不是攻蜀的最佳时机。
李存勖下了这个判断,然后不动声色,派出一位增进友谊,缮结和平协议的使者。
这一天,离平定大梁快一年,这期间,李存勖除了听戏就是打猎,基本上没干过正事,但事实证明,这位天生战神虽然荒废一年功课,但那超人的沙场嗅觉依旧灵敏。
在李严走后,一向不干事的王衍也干事了。
公元九二四年的八月,蜀定远军使王宗锷率领二十一军驻孔在洋州,长直马军使林思锷率兵马进驻利州,而在九月,蜀将张武被任命为峡路应援招讨使,防守蜀国水路……
一时之间,蜀国如临大敌,人心惶惶。直到李存勖新的使者抵达成都,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新来的使者顿时显得可亲可爱,至少不像李严那样没事恐吓人。
在热情招待了唐使之后,王衍派了回访团,正式与李存勖签订了友好合作、互不侵犯合约。
虽然两位二代都是骨灰级玩家,但毕竟有着本质的区别,王衍是从小玩到大,而李存勖是把战争当游戏在玩。
很快,天真的王衍不可避免地被愚弄了,他放下心来,陆续撤回了边境上的禁军。
在忽悠了王衍大半年之后,隐忍的李存勖下了一个诏令。
诏告天下,购买战马。显然,这一次,战马不是去做贸易的。抢总是比换来的要快。
攻蜀,战马是必须的,但关键的还是马上的人。为了挑选攻蜀总指挥,李存勖专门开了一个会议。在会上,一向无知无畏的马绍宏率先发言,语惊四座。
“绍钦有盖世奇才,虽孙、吴不如,可以大任”
这个孙,吴一般来讲都猜得出,孙子、吴起是也,绍钦,姓李,李绍钦,是个新鲜名字。
当年,我第一次翻到《资治通鉴》此段时,也曾经迷惑过一阵,平地里,突然冒出一大堆李姓绍字辈的人,比如李绍真,李绍荣,李绍安,李绍琛,李绍斌,李绍奇,李绍冲……
无奈之下,只好回去再翻,总算搞明白了,这些陌生的名字都是我们熟悉而且响当当的人物,只是被天下总盟主李存勖统一管理,赠送国姓李,收编为绍字辈。
其实,马绍宏马公公也是这个光荣团队的一员,他在这会叫李绍宏,而且根据资历来看,他极有可能是绍家班的班长。
顺便再介绍一下其他成员。
李绍真,原梁将霍彦威,当初梁朝四路反攻总指挥之一。
李绍荣,李存勖从李嗣源那里挖来的猛将元行钦。
李绍安,原梁将,朱温外甥袁象先,要是朱温泉下有知,不知道白天还能正常入睡否。
李绍琛,原梁将,七日灭梁之计的提供者康延孝。
李绍斌,原幽将赵行实,现卢龙节度使,他以后会有一个更有名的名字:赵德钧。
李绍奇,原名夏鲁奇。
李绍冲,著名盗墓贼温韬,如果李世民知道挖了自己坟的温韬在李存勖同志的亲切关怀下,成为自己的挂名子孙,只怕先气活过来,顺便又气死过去。
最后,介绍一下马公公慎重推荐拳打孙子,脚踢吴起的神秘人物:李绍钦。
其实他不是别人,正是梁朝最后一任招讨使段凝。
所以上面那段话是:段凝有盖世奇才,就是孙子、吴起都比不上他。他可以担此大任!
看来,马公公极可能是被郭崇韬的步步紧逼搞疯了,这个牛皮吹得实在清新脱俗,不似人间音。
吹牛虽然不用上税,但还是打打草稿的好,要是段凝真有这么厉害,那马公公就应该在朱友贞的后宫里刷马桶,而不是在这里大放厥词。如果段凝比孙子吴起还厉害,那黄巢比范进还相信高考制度,李茂贞比潘安还帅,朱温就是柳下惠。
当然,马公公的推荐活跃了会场气氛,也给后面的同志提供了信心,就是用脚趾头出主要,也达不到马公公的馊度。
很多人提出了候选人员,但实质上,这个最佳人选不是别人,正是李存勖本人,这位兄台已经无病无故休假二年,这么年富力强的不去搞四川游,还找谁呢?
可李存勖明显不愿意去,不是他懒,实在是他没看上王衍。
世界上最大的犯罪团伙朱梁都被我灭了,一个王衍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
一般情况下,李存勖不愿意亲自动手的,就会忽悠李嗣源去干,这位李老哥是藩汉军总管,德高望重,又是一把好使的枪,攻蜀让他去,再合适不过。
李存勖提名李嗣源后,大家都纷纷赞同。
从后面的进展来看,这是一个事关许多人命运的选择。而李存勖就要做出这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
可在最后关头,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契丹人正闹得欢,李总管不能离开河朔。”
最后时刻,将李存勖又拉到地狱入口的人是郭崇韬。
其实,他也是在拉自己。
会议召开的这一天,是后唐庄宗同光二年(925)的九月,就在上个月,罗贯被以莫须有罪处死。
吃了闭门羹的郭崇韬已经陷入惶恐与不安当中,他终于发现不妙了。
这二年来,支撑着他挑战帝权、坚持说不的基石就是当年北扫契丹,南灭朱梁时所立下的功劳。一般来讲,功劳就像时令的水果,越大的保期质越短。郭崇韬的已经保了二年,实属不易。
现在看来,已经正式过期了,再躺在上面吃老本,拉肚子是小事,直接脱水而亡才是大事。
是时候立一些新的功劳,重新树立自己在李存勖心中的地位。
就在这时,征蜀的计划开始了,这简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机会,面对上天的好意。郭崇韬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他是叫着别人的名字扑上去的。
“按唐朝的旧例,魏王继岌是国家储君,正应该立些大功,树立威名。”
初一听,郭崇韬像是马公公附体,这是一个比让段凝上还不靠谱的主意。
我算了一下,李存勖跟李继岌他娘亲第一次亲密接触时,已经当晋王了。就算李存勖不准备披麻戴孝暂停一切娱乐活动的守制三年,他最早跟刘玉娘一块起床也得在公元九零八年以后。据此推算,李继岌同学今年最多不过十六。
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李克用十五岁随父出征,但到二十二才占据云州,称雄代北,李存勖虽然五岁时没有入托,却入了沙场观摩团。但也等到二十三才接掌大原,指挥了自己的第一场战役:潞州夹寨之战。照郭崇韬的建议,李继岌将省略以前的锻炼,直接成为一军之统帅,灭人一国。
当然,这个拔苗助长的建议一提出来,李存勖就明白了。
这是郭崇韬在毛遂自荐。
政场老手一般都不直接说自己要什么,郭崇韬提出让未成年人李继岌出任统帅,就已经留下一个奶爸的缺职。
李存勖心领神会。
“魏王太年轻,不能单独去,应该给他找一个副手。”
“这个副手非你莫属了。”
李存勖看着郭崇韬,最后拍板。
郭崇韬终于如愿以偿拿到这个表现机会,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自己撑工分,重获信任。让魏王得到荣誉,可以顺便跟未来帝国的领导搞好关系。
郭崇韬的算术已经达到精算师的水平。唯一遗憾的是,官场不是数学,精算有时不如粗算,精明不如糊涂。
郭崇韬急于翻本,并没有料到这一点。
作为一名以谋略著名的人物,他本该料到的。
领导能否干好,得看班子配得好不好——摘于某地方报纸。
下面请允许我隆重介绍以李继岌挂帅,郭崇韬同志负责的西游班子。
陕州节度使康延孝为藩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实际上,他充当的角色是先锋。根据郭崇韬的了解,康延孝这个人有胆量,有谋略,有上进心,有经验。这样的四有人才充先锋当炮灰再合适不过。
原梁将董璋为右厢马步都虞侯,据史料记载,这位董璋进入后唐之后,跟郭崇韬的关系不错,所以郭公也办了人情事,将这位老兄拉进明显能赚工分的征蜀团队。
而对蜀地相当熟悉的外交使臣李严成为招抚使,让其发挥特长,继续做敌人的思想工作。
工部尚书任圜随军出行,职位相当于参谋长。在平定河朔张文礼之乱中,我们已经了解任圜文武双全,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他本人跟郭崇韬英雄相惜,关系相当不错。只是这一回,郭崇韬这么“照顾”倒不是出于友谊。
据记载,他跟任圜的关系已经破裂了,之所以拉上这位专业不对口的工部尚书到前线,只是不想让他留在李存勖的身边。
要是自己得胜归来,发现任圜已经趁自己不在的期间上位那就得不偿失了。
当然,除了上面还有一些人,但这些人在后面出场机会不多,本人本着节约的原则就略过不提了。
事实证明,郭崇韬的眼光是独到的,他几乎征调了朝中一半的精英(另一半精英在李嗣源的手上)。
这是一支优秀的团伙,人员技能互补,年龄结构合理,分工明确,在后面,这些人发挥特长,竭尽所能,各自奉献了精彩的演出。
战马欲试蹄,人员已齐整,在出发之前,郭崇韬去见了李存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