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不会让张敬达的步兵顺利组成阵列。
在唐军列阵时,一股骑兵出现在前方,这引起了张敬达的重视,但仔细观察对方骑兵卷起的灰尘之后,他倒是放下了心。
来的并不是契丹的大部队。
这个判断没错,对方只有三千骑。而当这伙骑兵靠近之后,张敬达更是轻了一口气。
对方并不是精兵,大多连铠甲都没穿,而且看起来,这伙骑兵有点大条,一点防护都没有,竟然干起冲锋的事,到了之后,招呼都不打,直接冲到了步兵阵里。
用三千骑兵冲四万步兵,也就能起到一点挠庠的作用,很快,这些人丢下一堆尸体开始跑路。
没等张敬达下令,唐军本着痛打落水狗的精神追了上去。
大家都看过不少的战斗场面,相信都有一些剧透功能,知道这不过是契丹的诱兵之计。
很多时候,我常常怀疑这些记载的真实性,这种示以弱兵,交锋就走的伎俩实在不新鲜,可为什么有人屡屡上当?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找到答案,直到有一次我跟某人争得脸红脖赤,差点当街打滚,事后却发现,这根本是没必要的争吵。
没必要的争吵我们还是吵了,那该是失去了冷静。
没必要的追击还是追了,同样,也是失去了冷静,战场之上,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血流成河,箭矢横飞,每一刻都在死亡边缘。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任何大片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在热血卉张的环境下,很少有人能够保持冷静,而做出正确的判断。
只有临阵不乱,临危不惧的人才能成为名将。
遗憾,张敬达已经乱了。
他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错误的判断有来自环境的干扰,而最终影响张敬达的应该是他的骄傲。
这位云州节度使,北面兵马副总管并不是第一次跟契丹的骑兵打交道,每次都能战而胜之,无数的胜利成就了张敬达,也让他滋生出轻敌的念头。
契丹人并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兽,大刀砍下去,也是碗大的疤,顶多碗大点,算大海碗。
现在追杀过去,将这伙契丹人的骑兵消灭干净,从此彻底击败这位老对手,而契丹人一败,太原将不攻自破。
打一场仗,办二样事,实在是划算,但经验告诉我们:经验主义总有一天会害死人的。
张敬达先生忘了他以前面对得契丹兵不过是某个部落的个别行动,他们远远称不上军队,算抢劫团伙都有富余。而今天,他面对的是倾国而来的契丹军,领军的是颇有军事才能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
四万的步兵一拥而上,契丹人边打边退,最后来到汾河。
河水尚浅,骑兵趟水而去。张敬达的步兵过不了河,现在正是停止追击的时候。
张敬达接着下达了另一个命令,沿汾河岸上行,找桥渡河。
别说你渡河了,就是到了黄泉也得追上你。
据记载,大家的积极性很高,纷纷甩开两腿。以至于后面高行周的骑兵办完那边的事,跑来跟大队汇合时,竟然落在了步兵的后面。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老一套了,行至埋伏点,铜锣一声响,伏兵四出。那时,张敬达第一次看清楚了对方的真正兵力,在后面写给李从珂的奏书中,他用了‘蕃军如山而进’六个字。
耶律德光领来了五万骑兵。
当无数的契丹骑兵排山倒海而来,张敬达这位久经战阵的人也会涌上一丝惊慌吧。
很快,张敬达就见识了耶律德光的军事才能。这一次交战,可能是他与契丹之间的第一次失败,而就是这一次失败,就足以将张敬达以前积累起来的自信全部击碎。
一般来说,把敌人引进埋伏圈就是胜利了,赶紧杀出来占点便宜,可耶律德光并没有第一时间冒出头,在望着沿岸前行的数万兵马,他找到了最佳的时机。
唐军的队伍很长,形似长蛇,而蛇的要害不在头,不在尾,而在七寸。
冲击而来的骑兵顺利将唐军分割成两截。一万多步兵在前,剩余的步兵与骑兵被阻断在后面。
面对兵力士气强在自己之上的敌军,张敬达只有一个选择,撤军。
行到太原城附近,又不幸碰到来凑热闹的刘知远。好在,太原兵力不多,张敬达总算回到了晋安寨。
撤回之后,张敬达清点人数,有一万多步兵没有回营,悲痛之下,他连夜写了军情出营送往洛阳。
这是他最后送去的军报。
在张敬达的通信兵出营门,消失在黑色中时,数十里外,太原的城门打开了,一行人骑着马出了城,当先一个是石敬瑭。
在这个夜晚,石敬瑭于将真正放入下所有的尊严,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恶魔,从而获得他梦寐以求的权力与宝座。
在虎北口,石敬瑭见到了失散多年,从未相见的爹。
史书记载,这一对少父老子的对话像是偶像跟粉丝的互动。
“皇帝陛下远道而来,士马疲倦,一与唐军交战就能取得大胜,这有什么秘诀?”石敬瑭一脸崇拜的望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十多岁的契丹人。
耶律德光手舞足蹈,相当得意地回答道。
“一开始,我以为唐军一定会阻断雁门诸路,在险要之处设伏兵,只怕进不来,可侦察之后全无,所以我军长驱直入,士气如虹。这时,士气可用,所以一战而胜。”
“皇帝陛下果神人也!”
当然,再叫皇帝陛下就不合礼了,说好叫爹的。
之后,石敬瑭怎么叫耶律德光为爹,这件事情实在难堪,我们想听,人家史官还不好意思记,反正这两人就在这夜的月光下订下了父子的名分(约为父子)。
恶汉子
洛阳,不祥的气氛弥漫在皇宫上空。
李从珂已经收到了大败的消息,当年,他舍不得女儿,不愿当人家的丈人。可人家石敬瑭却舍得当人家的儿子。
抛弃原则的人总是容易占得上风。石敬瑭先生用行动生动活泼地向我们展示了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
就此承认失败吗,把宝座让给那个无耻的人?
深邃的皇宫,空旷的大殿,象征至尊权力的皇位就在上面,那个位置李从珂还刚坐暖。而且,让出已经不再意味着失去,让出意味着死亡。
不要惊慌,不要放弃,中原还有大军可用。
李从珂马上下达了增援晋安寨的命令,天雄军节度使范延光,耀州防御使潘环,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各领兵马前往太原,救援晋安寨。
不久,李从珂下定决心,亲征。
几十年来,李从珂都是在马上度过的,他用自己的奋血浴战换来了李存勖的皇位,又争来了李嗣源的皇位,同样,也为自己争来了帝位,现在他将亲自捍卫自己拥有的一切。
渡过黄河,行至河阳,他收到一个报告,幽州节度使赵德钧从幽州出来后,先是跑到了易州,将易州的兵马收编了,然后又跑到镇州,热情邀请镇州节度使领兵马跟在他后面,最后,赵德钧表示兵马太少,实在不好意思,于是又跑到潞州拉人手去了。
人多当然好办事,可当李从坷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大吃一惊。从地图上看,赵德钧算是搞了一趟河朔游,河溯重镇基本跑遍了,要不是范延光的魏州兵马已经出城,只怕还要到魏州转一圈。
而这,本不是李从珂给赵德均安排的出场路线。
赵德钧的简历相当不光彩,背叛是他的人生的关键词,这位赵兄以前是刘守文的部将,刘守文被弟弟刘守光干掉后,他连表忠心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投靠了刘守光,而在李存勖攻打刘守光时,这位兄弟一算计,没等交战,就直接出城投了降。
这样的工作简历到今天的人才市场去是很难找到工作的,但好在他碰上了实心眼的人:李嗣源。李嗣源对幽州出来的人才相当器重,高行周,元行钦,冯道等都是他看重的人。
在李嗣源的关照下,赵德钧青云直上,接连升迁,而他今天能做上幽州节度使,应该是沾了儿子的光。
他的儿子是李嗣源女婿赵延寿。
到幽州上任之后,赵德钧也算工作努力,在与契丹的作战中屡立功劳,照此工作下去,洗涮以前的不光彩,混到英烈功臣榜里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在接到援兵晋安寨的命令后,赵德钧终于暴露了他的野心。
他走了弯路。
耶律德光出发前,他的老娘述律平把他叫过来,苦口婆心叮嘱了一番话。
“赵大王如果引兵北向榆关,你必须马上引军回撤,不能再管太原死活!”
从军事意义上讲,榆关并不特指某个关卡,而是代表着北边的一条防御线,这个话的意思是如果赵大王抄你的后路,你就别管他人死活了,保命要紧。
赵大王正是封北平王的赵德钧。
而述律平所说的线路恰是李从珂给赵德钧指定的行军路线。李从珂也算是长期奋斗在沙场第一线的老员工,虽然这些年当皇帝当得有点手生,但长期征战的经验依旧让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这场战役的关键。
要救晋安寨就要先击退契丹人,而打跑契丹人最好办法不是冲上去就砍,而是让其有家不能回。要知道契丹国已经建立了,但军事上还是保持了一些原始社会的痕迹,军团依旧有落部的影子。说穿了,大家都是跟着耶律德光南下发财的,作为一员劫匪,不怕抢不到,就怕抢了跑不了。毕竟抢不到可再来,跑不了以后就只能打劫阎王爷了。
用范延光、潘环的兵马北上支援晋安寨,再用赵德钧的兵马抄其后路,乱其军心,要是合作默契,有可能达到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的目的。
这是个一流计划,却碰上了三流的执行。
赵德钧在河朔跑了一圈,拉了各路兵马,跑到了潞州,潞州节度使是正被围在晋安寨的高行周。赵德钧趁同事不在窜进了潞州城,然后向李从珂提了一个要求: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