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郭威是莽撞少年。
公元九二三年,潞州,菜市场。
自从李存勖将梁晋争霸线推进到黄河一线后,曾经是双方交战焦点的潞州难得成了后方。人民生活基本恢复了正常,菜市场又有了喧哗的叫卖声。
从菜市场的一边,晃荡晃荡进来一个年轻人,因为长得高大,体格健壮,吸引不了少卖葱大嫂的注意力,但这位年轻人应该是食肉者,一进来,就跑到了肉档口。
“给我切两斤肉!”
屠夫倒是认识眼前这个社会青年,来人是潞州的一个小军卒,平时在街头混,属有军方背景的小团队的头目。当然,这位屠夫也不是一般人,根据分析,此人跟水浒传里的镇关西一样,也是一霸,主要势力范围就在这菜市场。
一小头目跑到另一个江湖老大哥的地盘,那明显是来踢馆的。
但屠夫同志从大局出发,也从嗅觉出发(对方有酒味),忍住了暴脾气,老老实实的切了两斤肉。
“没切好,重切!”
提到这个情景,大家应该都很熟悉,花和尚鲁智深在渭州当提辖时就这样消遣过著名屠宰户镇关西。潞州城里的这位屠夫,我们且称他为镇潞州吧,镇潞州同志有没有霸占演艺圈女歌手就不知道了,反正脾气比镇关西差远了。
镇潞州把杀猪刀向前一扔,两手一撩,四两拔半斤般把两月没洗的衣服整到了腰后,再一拍,肚皮上泛起油光光的波澜。
“你来消遣我,胆子也太大了点,有本事,你往这里刺?”
血的教训马上就会告诉我们,不要试图跟一个二愣子较劲,更不要跟一个喝了酒的二愣子较劲,尤其不要用生命跟一个喝了酒的二愣子较劲。
来人拿起刀,往前一送。死没死人不知道,反正镇潞州倒地了。
市民们本来还围着看潞州二霸火拼,没成想一招就见了血,顿时吓得一哄而散,个别有责任心地顺便吼了二句:
“杀人啦!”
没过一会,市民们去而复返,因为他们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施耐庵告诉我们,就是鲁莽成性的鲁达同志发现三拳出了人命,也知道一边大叫你诈死一边大踏步离开作案现场,回去收拾行李准备逃路。可来人不走不跑,呆在原地,直等到衙门里来人将他拿住。
这就是十八岁时的郭威,蛮横,冲动,还没有脑筋。
郭威,邢州尧山人,父亲曾经是位刺史,有这样的父亲,郭威同学前途不说无量,但至少无忧了,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三岁那样,父亲管辖的城池被幽州刘仁恭攻破,父亲战死。
在乱世,家里没有男人,那是很不幸的,可更不幸的是,没多久,他的母亲也去世了,最后郭威只能由在潞州的姨妈收养。
从此,郭威成了孤儿,没有爹妈管教,他只能像野草一样疯长,像野马一样奔跑,长大点后,郭威也不帮姨妈家干点活,聚众打架的事情倒是经常干,常年在衙门缉拿名单上挂号。
了解了郭威的成长,他没事喝醉酒跑去捅人家镇潞州就不奇怪了。
被衙役抓到政府后,连牢饭都没吃二天,郭威就被偷偷放了出来。放他的是老板李继韬。
李继韬是太原五虎将李嗣昭的儿子,李嗣昭一生忠义,却不抓子女教育,自己刚死,李继韬就叛晋投梁。
跟着这样的老板混是没前途的,不久后,李继韬兵败身亡。郭威还算幸运,活了下来。
作为原潞州的军人,郭威被收编为李存勖的近卫军:从马直。
换了单位,郭威也没有改变作风,依旧无组织无纪律,此外,还相当有街头气质,专门在脖子上文了一个麻雀,外号郭雀儿。顺便提一下五代有不少以动物为外号的。高行周别号高鹞子,李克用叫李鸦儿(也叫独眼龙),吴越国王钱鏐外号海龙王,前蜀王建走通俗路线,叫贼王八。朱温……朱温没有外号。在动物界,麻雀属四害(曾经),排不上号,但论成绩,大概还是这只郭雀儿最高。
当然,当郭雀儿同学在洛阳城内晃悠时,没有人会看出这一点,但有一个人也许例外。
有一回郭威跟一班从马直的同事喝酒,一共十人,喝着喝着,座中一位叫李琼的突然站起来说道:
“我们结拜为兄弟吧,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在家没父母,出外靠朋友,那就结吧,当下,十位割破手指,喝了血酒,号称十军主。这一幕比桃园结义要次点,毕竟割手指这种事多见于街头小团伙,不像刘关张那样忧国忧民。实际上,李琼突然要十人结义,也不是想干什么大事业,他只是在做一项投资,投资标的正是郭威。
据说,李琼通过观面相、举止、气场等各种方法,发现郭威是个有前途的青年。于是,先拜个把子拉好关系,必须得说,李琼还是有眼光的,后面,李琼能以右骁卫上将军的从二品高官退休,跟今天这场结义不无关系。
郭威成了李琼的投资目标,而在李琼看来,要让郭威增值,还应该让他多读点书。
有一回郭威去看李琼,进来后,发现李琼一本正经坐在那里翻看一本书。于是,他好奇地走了过去。
“兄长在看什么书?”
李琼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从这时起,他将把郭威引上正确的道路。
“这是唐朝道士李筌写的《阃外春秋》,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国家存亡、乱世治理、成功失败等等,这本书里都有,你自己看看吧。”
翻了两页,郭威一脸兴奋。
“这是一本兵书,请兄长教我!”
“你先拿去看,有什么不懂再来问我。”
从此以后,郭威将这本《阃外春秋》放在袖子里,有空时就拿出来看看,有不明白的就去请教李琼。《阃外春秋》是李琼介绍给郭威的第一本书,但不会是最后一本。
在李琼的影响下,郭威开始翻看文史书籍,在那些书里,他吸取前人失败的教训,学习前人成功的经验,用思想充实自己,用谋略武装自己。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开始学文化。
此时的郭威已经不再是喝醉酒了跑到大街争地盘的混混,有了知识储备的他只需要一个向上的机会。
向上的机会没等到,向下的时候却到了,二十一那年,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李存勖在兵乱中被杀了。
这意味着郭威又要换一个老板,人生豪迈从头再来。
失落,彷徨,无助,还有些潦倒,郭威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个人独自漫步在洛阳。天空乌云密布,似乎永远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大雨,望了望银线密布的天空,郭威终于决定不再雨中漫步,转而跑到旁边一家客栈的屋檐下躲雨。
这是他了人生路上至为重要的一步,就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他将遇上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在他冲进来时,已经有一双炽热的眼睛盯住了他。考虑到郭威同志身上已经湿透,这双眼神有一些暧昧。
这是一双异性的眼睛,它的主人姓柴,二十上下,长相清秀,神情坚定。以下发展绝对比现在的相亲节日还要惊人,毕竟人家两个人牵上手,还需要第一印象,自我介绍,互相提问等环节,而这位柴姑娘看了一会,突然跑进客房,向她父母报告:
“我要嫁给外面那个人。”
搞清楚状况之后,两位老同志大吃一惊:
“再差你也应该嫁个节度使吧,怎么能嫁给一个当兵的!”
这不是两位老人家期望过高,不久前这位柴姑娘还是李存勖的嫔妃,李嗣源当了皇帝之后,精简后宫机构,柴姑娘才不得不下岗出宫。
听到父母的反对,柴氏表明了她的决心。
“我不会错过他的,我的财物分父母一半,另一半做嫁妆吧。”
天在下雨,女儿要嫁人,那就由她去吧。
就在这旅馆中,郭威娶到了他第一个老婆。大家可以羡慕,也可以嫉妒,但不要恨,毕竟人家郭威长得一表人才,更难得落寞中带着一点不羁,忧郁中带着一点唏嘘,这样吊儿郞当的男人是有大杀力的。
这是我在历史中看到的最美丽的邂逅。
一个男人在找到正确的女人之前只能称之为男孩。
结婚之后,郭威同志脱胎换骨,在郭夫人的英明领导下,喝酒少了,赌博少了,打架斗殴的事少了,从而向模范丈夫大踏步进军。
在李琼的文化辅导与老婆的行为规范下,郭威的发展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可惜的是,郭夫人没有等到郭威发达的那一天就去世了。去世前,她已经尽到了一个妻子的责任,并为郭威做出了两个最重要的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郭夫人将自己娘家兄弟的儿子过继了来,这个家庭的新成员叫柴荣。
第二个决定是郭夫人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交给郭威。
“你用这些钱打点关系,转到刘押衙的帐下吧”
刘押衙,正是刘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