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法医的仔细检查判断后,从老吴后院菜地挖出的人骨分别为:1节股骨,2节掌骨,4节指骨,1节腰椎骨,5节趾骨。
“凭着这么点骨头,能判断死者的身份吗?”我们一行再次去到师范大学法医系时,王越峰向法医提出了疑问。
“这个嘛,也不是不行。只是比较困难。”
法医带着一副金丝边眼睛,鼻头圆钝,花白的头发服帖在脑门上。他推了推眼镜,用复杂的专业理论向王越峰大致解释了一番。
法医说,法医人类学发展至今,已经是一门相当完善的学科,在刑事侦查中,如果有完整的头骨,以现有的技术,可以通过头骨来复原死者的面目,但是现在只有这么几节骨头,不能使用这种方法。
“不过,你看这个。”法医说着,拿起了放在桌子上最长的骨头,“这是一根股骨,也就是大腿的骨头,人体骨骼的发育从骨化中心开始,由骨化中心逐渐向周围发展,使骨骼增长、变粗……”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的缘故,这位法医说话很啰嗦,又说了一通我完全听不懂的专业知识。
“总之,通过这根骨头的骨化特点,死者的年纪大概在22岁左右,根据这根骨头的长度计算,死者身高应该超过一米七……”法医最后做出了判断。
“那么,能看出是男是女吗?”
“一般来讲,判断性别最好的骨头是盆骨,男性和女性有明显差异,但是,很幸运,这是一根股骨,通常情况下,女性的股骨比男性纤细,我想这是一根女性的股骨无疑……”
“也就是说,死者年纪大概22岁,身高超过一米七,女性……是这样吧?”王越峰总结了一下法医从骨头中得到的信息。
年老的法医点了点头,说:“其实,超过一米七的女性,在西南地区并不多见啊,西南的女性,大多生得矮小,平均身高大多在一米五到一米七之间,超过这个数值的是少数……总之,如果能找到死者的亲属,通过同骨头中获得的dna进行对比,死者的身份便能知晓……”
“那么,能判断出死了多久吗?”
“人死后如果是裸露在空气中,一个月左右便会白骨化,但如果是埋在土里,需要的时间便会变长,完全白骨化,至少两到三年的时间……”
“死因呢?”
“就这么点骨头,哪看得出死因啊……”
法医再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回到页广区的分局后,王越峰将人骨中得到的信息做了整理,在报纸上发布了相关的布告,希望能被符合条件的失踪者亲属看到。
同时,他也带着人在老吴常常活动的范围内四处勘查,找寻被老吴转移的、不知究竟在何处的其余人骨。
李德则带着几位年轻警员,一起投入到,对十允市近几年登记在案的失踪人口进行筛查的工作中。
女性,身高超过一米七,年龄22岁左右,身着绿色呢子外套及牛仔裤,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年。考虑到失踪人口的流动时间,具体的失踪时间需要再放宽。警方所筛查的,是近五年来的记录。
这是一项繁琐枯燥的工作,李德连着好几天,都在页广区分局待到深夜才回家。
在这项筛查工作中,我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窝在李德的案头假寐,但我的学习能力很强,我大概知晓了一些有关失踪案件的情况。
失踪案件主要分为五类:离家出走、被拐卖、失散、孤儿寻亲及迷路等。
当然,联系到老吴的情况,警方现在要找的这个失踪者,很有可能是另一种原因:意外被害。
经过刑警们的排查,十允市近五年间,登记在案的失踪案件共有48人,其中,28人已找回,4人遇害,剩下16人寻找无果。
法医说得很对,身高超过1米7的女性,在西南地区并不是主流,这寻找无果的16人中,有离家出走的青少年,有因痴呆而走失的老人,有借口外出打工便一去不回的成年人,但竟然没有一个符合身高1米7之上、年龄在22岁左右的女性失踪者的条件。
除开这些外,在找寻失踪者的这件事上,还有另一个不能忽视的情况,便是失踪者的家属并不会全部都来报案。
我想起从前跟着老吴跑三轮时,偶尔在一些小巷子的电线杆上,能看见张贴着的寻人启事。这些寻人启事五花八门,什么样的失踪者都有,这让我甚至一度错觉,这个世界好像每天都有大量的人类失踪。因此,我想所有的失踪者不可能每一个都登记在警方的库里。一两个遗落,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番寻找无果后,警方商讨决定,将寻找的范围再度扩大。
“不仅是时间上,地点上也需要扩大。不光是十允市,别的城市的失踪人口,也有可能流动到十允市来……”在一次开会时,李德提出了这个观点。
于是,寻找的范围又扩大到了整个s省。媒体方面也给予了帮助,加强了报道力度。
s省全境内,总共有18个地级市、3个自治州,其中包括54个市辖区、17个县级市、108个县、4个自治县,常住人口8302万。是一组着实吓人的数字。
因而消息发到全省后,符合身高超过1米7,年龄22岁左右女性失踪者条件的失踪者亲属,竟然像雪片一般纷至沓来。
一时间,页广区分局和师范大学法医系门庭若市,排满了前来进行dna比对的失踪者家属。
不过,又过去好几天,始终没有与人骨相匹配的失踪者亲属出现。
人骨的亲属还没来得及找到,另一边,老吴的葬礼倒是如期举行了。
葬礼的日子是8月10日,距离老吴死的那天,已经过去大半个月。那天,李德特意请了假,穿了一身正装,带着我去老吴的葬礼上吊唁。
我不知道为何李德要去老吴的葬礼,或许是出于对老吴的同情,又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心软的家伙吧。但是,他肯去吊唁老吴,我无疑是感激他的。
连日里都是晴天,那天却应景的阴沉了下来。李德将车子停在了十允市西侧一座小山下的殡仪馆附近。
下车后,便看见许多同样穿着黑衣服的行人正往殡仪馆的方向去。等我们到达那间小小的吊唁厅时,发现刚才路上见过的那些行人,竟然都挤进了这间屋子。
馆方见前来的人太多,将冷气开得很足,一走进去,一阵寒气让李德打了个喷嚏。
我本以为前来的人都是老吴的亲属,正感叹原来老吴有这么多亲戚的时候,却听见前来招呼李德的吴冬生解释说:
“这些人,都是老爸以前的朋友、街坊、也有从前的同事……”
同事?
那不就是……
我朝四周望了望,在屋子的一角上,看见一位熟悉的脸孔,是页广区分局里,最开始认出老吴的那位老刑警,在他的身旁,站着好几个差不多年纪的老人,想必,他们都是老吴曾经的刑警伙伴。
“也有的,是老爸以前当警察时,帮助过的人,他们都是看了报纸,自发前来的……”吴冬生继续说。
怪不得,人群中还有一些即奇怪又陌生的面孔:带小孩的妇女,带着全家来的中年男人,背着书包,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脸,我大概能够想象出,当年老吴作为警察时,一定同他们发生过许多精彩的故事。
这样的老吴,无疑是一个好人。
“警官,我想,你们发现的人骨,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吴冬生对李德说,“我爸他绝对不可能杀人的,他是多么正义的一个大好人啊……”
“这些等我们调查清楚了,自然就会知道。”李德用很是官方的口吻回答。
他的潜台词仿佛在说,虽然他是一个好人,但不代表他不会犯罪。
“警方现在有什么线索吗?那具人骨……”二女儿吴晴月也走过来,加入了谈话。
李德摇了摇头,一是因为不便透露,二是警方确实没有任何进展。
连日来的筛查、找寻都没有结果,不仅是李德,整个侦查队伍都有些疲乏泄气。连我也感觉,或许,仅凭着那么几根骨头,是无法找到什么的。
“那么,杀害爸爸的凶手,也没有线索吗?”吴晴月又问。
李德还是摇头。
“姐,要是他们有线索,十允市就这么大地方,凶手早就抓住了。”吴行松也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附和了一句。
看到李德还带着我,他又调侃道:“呵,警官,你还带着阿福呢……”
他说着伸手要来摸我的头,我趴在李德肩上,伸出前脚,把他的手拍了回去。
李德没有接他的话,将我抱到怀里。
“警官,我问个问题,我现在,能不能回草容市去?”突然,吴行松又问道。
“回草容市?”对于他的问题,李德感到奇怪。
“是啊,我还有工作啊……我在这待了这么久了,我们公司里,我那一团队人还等着我呢……”
我想起之前吴行松回家时提到过,h制药现在在研发一款新型的皮肤药,吴行松是团队中的主要研发人员。
“可以……你当然可以回去。”李德想了想说。
“放心吧警官,我知道,你们之前不就是怀疑是我们害了老爸吗?你放心,我不会乱跑,我就在草容市,有需要,你随时叫我,我随时赶回来。”吴行松耸了耸肩。
“那样最好。”李德很不擅长和人抬杠,只这样回答,又转头问吴晴月,“那么,吴女士,您也要回草容市吗?”
“不,我暂时不回去,我想先留在这,等爸爸这件事落定之后……再说,现在刚巧是暑假,我也不用上班……”吴晴月说。
“姐,你这样做是对的,留在这是最好的,我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也会马上再赶回来……”吴行松接话,“这期间,麻烦你帮我好好监视大哥,别让他耍什么花样……”
“喂,你小子又乱说什么?”吴冬生又跟弟弟吵了起来。
不过吴行松口中的“监视”二字引起了李德的注意,他询问三人缘由。
“警官你不要误会。”吴晴月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是因为爸爸还有一些存款,但是,存折的密码,我们都不知道。所以……”
吴晴月解释了他们矛盾的经过,原来,整理老吴的遗物时,吴晴月发现老吴的存折里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但老吴已死,他们又都不知道密码,根据法律,像这种情况,必须去做遗产继承公证后,才能将银行里的钱取出来。这其中,提交各种材料,去各种机构办理证明等复杂繁琐的流程自不必说,关键是办理材料过程中,这笔钱的继承者究竟写谁的问题导致里三人的争吵。很明显,虽然说好了钱由三人平分,但出于相互的不信任,他们都不肯在文件落款这一项上只写一个人的名字,吵来吵去,战火更是升级,连原先说好的平分拆迁赔付款这一点也发生分歧,大哥吴冬生认为自己少年时辍学养家,为家庭付出得更多,理应得到更多,二女儿认为自己处境最困难,更应收到关照,小儿子本身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自然不会仍由哥哥姐姐“欺负”……
我听见这些,不禁一声叹息。看来不仅“福”是人类想要的东西,“利”也是人类都想要的东西。利益的牵扯使得这一场八点档情感连续剧终于升级了,变成了十点档的家庭遗产争斗戏。
人类可真是无情的生物。
“警官,真是让你见笑了,我们家这些事……”吴晴月最后说道。
李德颔首,不回应。估计是同我一样感到无奈。
葬礼结束后,李德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叫住了大儿子吴冬生。
“吴先生,我想请问您,吴老先生的那辆红色三轮车,还在您那里吗?”
红色三轮车?
我想起上次,几个孩子回房子里收拾老吴的遗物时,吴冬生虽然没有带走什么东西,却将老吴的红色三轮车开走了,说是要拿去变卖。
我不明白为何李德突然找吴冬生问三轮车。
“还在呢。那辆车啊,太老了,我还没找到买家呢……就停在我店里。”吴冬生说。
“那辆车,您可否暂时不要变卖,交给我。”
“啊?为,为啥呀?”
“怎么说呢,我们认为那辆车可能是重要的物证……”李德没有再过多的解释。
先前李德怀疑老吴使用三轮车和黑色蛇皮口袋来转移人骨,三轮车被他当作证物之一要回,也是情理中,我并没多想。
但当那辆三轮车被开回页广区分局后,在分局的小院里,李德特意叫王越峰过来看。
“王哥,你看,这里,可以从外部锁上……”李德指着三轮车后排门上的锁上。
这时我才明白了李德的意思。
这个小子又在妄加的揣测。
老吴的三轮车可以从外部上锁,这是由于三轮车年久失修,后门在行进时关不上,老吴才在外部加了锁。
这本来是再平常不过,也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是,联系到老吴可能杀过人,是个杀人犯的情况,这辆三轮车,便有了成为作案凶器之一的嫌疑。
或许,那具人骨还是一个22岁的年轻女子时,就是因为坐上了老吴的三轮车,老吴从外部将后门锁住,将她带到了某个僻静之处,在她惊恐万分、挣扎无果之后,将她残忍的杀害。
我脑子里回放起一些从前看过的警匪片里的犯罪情节,将那些情节中的罪犯替换成了老吴……
不,这不可能。
我甩甩头,将那些画面从我的脑海里剔除。
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我不相信老吴杀过人,但警方从老吴身上找到的种种蛛丝马迹,从这些线索中推导、描绘出的有关老吴是个杀人犯的形象,正在越发清晰生动起来。
这个形象最后的一笔,是终于被警方找到的,与人骨dna吻合的一位失踪者的母亲添上去的。
老吴葬礼后的两天,一位从草容市前来的母亲与人骨进行了dna比对,结果显示为99.99%吻合。
那位母亲说,她的女儿身高1米73,三年前失踪时,刚好22岁,女儿失踪时,正是穿着绿色的毛呢外套和牛仔裤。她的女儿姓康,名叫康雅乐。
康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老吴35岁时,拼尽全力去抓捕的那个家世显赫的年轻人,就是这个姓氏。
康雅乐,是年轻人的亲生妹妹。据那位母亲回忆,当年,年轻人被执行死刑、老吴被诬陷进监狱时,她的女儿康雅乐刚满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