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吆喝,合军上下尽开颜,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入城。
不远处城门楼子上的官兵得了令,早早儿就开了城门,厚重的城门打开时声音也十分沉重,显得格外威严。
大军入城后,先是被少将领着去了城北的大营,安放兵器,一番复杂整顿后才各自归家。
姬长夜并叶桑等人,一路聊着天拥着冯将军回了北衡将军府,到府门口时,看着他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进了门才罢。
阔别已久,此时刚刚回京,宫内也正好传来消息说叫冯将军不必入宫,庆功宴则在晚上,现下留出时间,也好叫他在府上与儿女团聚叙话。
一干人站在北衡将军府道前,神情各异。
云浩天沉默少时,不无感慨地开了口,“冯将军是回来了,你们倒要走了。”
闻言,姬长夜倒没什么异样情绪,反朗声笑了笑,“这有什么,离京赴边,更能清闲自在。”
说完,背了手侧身看向叶桑,“就在这几日了。”
叶桑心下已有定数,何况姬家早就做好了准备,此去不过是路上有些忧虑,边境之地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故而神情淡淡,甚至还有笑容。
一旁周兮月拉着云浩天的手,二人如今也不再顾及外人的看法,只要彼此相爱,剩下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谁都知道许碧清同叶桑不睦,两人之间的事情周兮月了解很多,这会儿看着叶桑一脸云淡风轻,不免担忧,“瞧瞧这丫头,连个话都没有,这心呀可是白长了,到时候你走了,我可不去送你。”
叶桑笑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送便不送,看最后谁先想谁。”
原本此次姬家离京,他们的身份就不便相送,话偏还要说得这样傲娇。
忽然被点了一下额头,看着眼前人的样貌和神情,周兮月一下子就伤感了起来,她们三个姐妹在一起的时候,说话调笑时叶桑就惯爱点人额头的。
往后,可是再也点不着了。
察觉她神色有异,叶桑有一瞬慌乱,扁了扁嘴笑着,上前一把将人抱住,“好啦,又不是不回来了,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周兮月哽咽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吸了吸鼻子,“可那也要好些天,京中就剩下我和浩天,阿瑶她孩子还小,总不好把她也掺合进来。”
此时到底是在外面,听着二人的话逐渐提到他们的计划,被有心人听去可为祸事,云浩天和姬长夜同时警惕了起来。
确认过眼神,纷纷上前拉过自家媳妇,拉着人靠在自己怀里,轻抚着背安慰,画风奇特。
又简简说了会子话,各自回了府中歇息,为今晚的庆功宴做准备。
北衡将军府内,一片欢声笑语。
因着早知今儿冯将军回来,一大早府上就做了准备,从圣叹楼叫了好些菜,厨房又早早儿就开始备菜,这会子众人正从廊内移步花厅。
到了花厅,依次落座后,冯将军将孙女抱在怀中,也不管其他人,只埋头同小孙女说话逗乐,满眼宠溺。
孩子到底还不足一岁,不会说话,却与冯将军十足的亲近,噫噫哇哇地应着,笑脸可人。
乳母抱了男孩在旁边坐着,冯将军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扭过头也逗逗小孙子,抬头看向冯瑶,语气温柔,“这女娃啊,像你小时候,你小的时候就那么大点儿……比她刚出生时还要小,爹爹啊就把你抱在怀里,你也跟她这么亲人,好像刚生下来就会认人一样……”
冯将军边说边笑,整个人乐呵呵的。
“您都一天没吃饭了,孩子有的是时间抱。”
看着婢女鱼贯而入,布好了菜之后,被冯瑶催促着吃饭,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给了乳母。
脑海里回想着他的那几句话,冯瑶心里头划过一股暖流,连日来的阴郁也都消散不见了,只剩下幸福包围了自己。
冯将军拿起了筷子,众人也才都动了筷,桌上的大半都是冯将军素日爱吃的。
蜜丝山药、光明虾炙、软炸里脊……
主食是一道芜爆烤鱼并小碗锦素捞面。
觅食到底是本能,奶娃娃被乳母抱在怀里,水灵灵的眼睛还扑闪扑闪地盯着满桌的菜肴,可惜周龄太小,想吃也吃不了,饶是如此,不时还仰起小脸笑几声。
抬头看着给自己夹菜的女儿,冯将军心里头蓦地一阵酸楚,他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先皇驾崩,新朝更迭之事,细一打听竟然是让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继位,其母许碧清是顺理成章的辅政。
搁下筷子,冯将军眉头皱得有棱有角,说话时音色很沉,“新政一出,民间本就怨声载道,如今新皇登基,一个这样的女人垂帘听政,执掌大权,这天下岂不都要乱了套了。”
桌上其余几人没有说话,冯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叶柳生,花厅里头伺候的倒都是些北衡将军府的老人了,因此也不避讳什么。
沉吟少时,瞧着父亲满脸的愁容,冯瑶还是忍不住附在他耳边说起了几人的计划。
见状,叶柳生夹了一块白玉豆腐到小碗里,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膳,进得很香。
他虽不愿入仕,却自来才华横溢,对这朝中之事明晓甚多,极有远虑,故而总能在姬长夜云浩天等人商谈政事时提出可用的建议。
这会儿看着冯瑶跟老将军嘀嘀咕咕的,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耐不住了,定是一气儿把详细的计划都说了。
看冯瑶悄声说得很是激动,冯将军也听得不时胡子一动,叶柳生自顾笑了笑,又夹了一口菜吃。
好一会儿,冯瑶才说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宝石一样闪烁着光芒。
冯将军心中有了底儿,笑着摸了摸胡子。
虽然日后要走的路还长,但这道阻且长无论如何也是影响不了他们这些人的心志的,心内存有希望,脚下的道路便能有无尽的勇气走下去。
他笑吟吟地同子女们说话,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完了一顿午膳。
膳毕,才搁下漱口的茶盏,冯将军就扶桌而起,直奔书房而去。
冯瑶见状,反应过来之后,迅速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书房,她也来不及关门,就看着父亲提笔蘸墨,洋洋洒洒很快写好了一道折子,上面所书,是称病不朝,于家中休养之辞。
搁置下笔,冯将军一抬头,父女俩心照不宣地勾起了唇角,对视之间,眼神皆是意味深长。
临近酉时,京中官员贵戚的轿子陆陆续续穿街而过,往去的方向十分统一——皇宫。
冯将军凯旋归朝,太后在太和殿设宴,以为国朝大将接风洗尘,庆功欢祝。
酉正,宫内,太和殿内已经坐满了人。
御宴宝座前,丹陛上以黄幔垂遮,下陈五六金器,许碧清正襟危坐,睥睨着阶下席间坐着的众臣,高高在上,大权独揽的畅快感就更加强烈。
卤薄以青幔垂之,奶娘抱着云存玉在后头端坐着,不时侧过脸探看黄幔后许碧清的神情。
阶下诸席视赴宴朝臣皇戚人数多少而设,许碧清下令五品正以上官员皆需到场,王爵公戚亦需赴宴。
“升宴——”
李公公的声音在太和殿内响起,紧接着三门内的太监依次高声唱礼,回荡在殿内,随即便瞧着宫女彩娥们鱼贯而入,依次上菜,有序不乱。
布席完毕,歌舞上,琵琶竹笛声将太和殿内的肃穆空气骤然打破,宴会也正式开始。
殿中央的歌舞不算新奇,不过是循着旧例演,宫中乐人也许久没有排练新舞,王公大臣们有的享受其中,有的兴致缺缺,而许碧清的目光,始终都有意无意地往姬长夜,云浩天,冯将军等人那边瞥。
乐女的歌声飘进耳中,冯将军看向上首前几个位子上坐着的人,几个都是朝中的贵戚和重臣,惟一人眼生得很,似乎不曾见过。
半眯了眼,微微侧脸去问冯瑶,“那位……是什么人,倒没见过。”
冯瑶正在同叶桑说话,发现他是在问自己,循着人的目光望去,远远看见的是风无涯,周围几人也都是父亲的旧相识,故答道:“那是太后新册的摄政王,辅助皇上太后,总理朝政。”
捋了捋不怎么白的胡子,冯将军仍盯着风无涯,一脸迷惑,目光锐利。
明日便是姬家离京的日子了,今儿有司就拟制好了邸报,印制数份,已于四九城内各街头栏内张贴了,人尽皆知。
丝竹声悠悠荡在殿内,坐在对面席间的云浩天,朝着姬长夜与叶桑遥遥举起了酒杯,身旁坐着的周兮月亦举杯遥祝。
叶桑等人本就无心夜宴,一抬眼就对上了云浩天的目光,几人一齐举杯,相敬过后,仰头一饮而尽。
同辈间喝完了酒,夫妻二人侧过身,端了酒又去敬冯将军,微微颔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间。
一盏酒,足矣。
冯将军也不怕引来别人注意,毫无顾忌地笑了几声,端起酒杯,同这二人喝了好几盏,心下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