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琅端坐在紫宸殿内,一袭明黄,却无半分威严。
玉全宜立侍一旁,目光晦明难辨,他轻声出口:“陛下,京中已乱作一团,臣愿拼死护陛下出逃。”
玉子琅怔怔地盯着眼前一杯泛着红光的茶,没有言语。他似乎对这些并不关心,没有点头,亦未摇头。
玉全宜苦笑:“陛下,臣跟随您多年,自当赴国。只是臣想保陛下一命。”
玉子琅摇头:“朕也当赴国,不曾想过要出逃。”
玉全宜朝殿外望了片刻,又扭头,道:“只是臣还有些话要说。”
玉子琅蜷了蜷手指,道:“好。”声音有些沙哑,却也格外细腻。
玉全宜胸腔扩张又收缩,道:“陛下,臣当年受您恩典才至京城,也因您作学习武。我的一生,因着陛下才有所改变,因着陛下才有了希望。”
他缓了缓,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似的,“陛下……是臣一世的欢喜。”
玉子琅瞳孔微缩,他摇摇头:“全宜,朕累了。”他并不回应,或者说,他并不想回应。
玉全宜张张口,他感觉自己的心意陛下从未看在眼里,也未曾放在心上:“陛下,臣愿与您共死。”
玉子琅叹了口气,罢了,随他吧。
那一声叹息,叹到了玉全宜心里。
“全宜,朕好像做错了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做错。”
“陛下,无错。”即便是此时,玉全宜仍然坚定地支持了他。
玉子琅抬头看着玉全宜,那人满心满眼全是自己。他有些开心,却分外失落。自己错过了那么多,在生命的尽头,多一个玉全宜又有何妨呢?
玉全宜捧起桌上的茶盏,那茶盏琉璃颜色,衬得他格外清秀,一双眸子里仿若有点点星光,他睫毛轻颤,将那茶一饮而尽:“陛下心里终究是未曾有我的。”
玉全宜一直觉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哪怕陛下佳人在侧,哪怕陛下拥人入怀,他一直都坚信着,不曾离开。
他错了,错在当年不该遇见他,错在入朝为官,错在情难自已。
陛下的欢喜从来不是他。
到头来,一场空,他不过还是那个乳臭未干的江流儿。
那茶药效很快,片刻功夫便见了效。玉全宜腹中撕裂,像要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但他强忍着,俯下腰,轻轻吻了玉子琅,温柔的,虔诚的。
玉子琅没有反抗,他轻轻阖了眼,他不想看见玉全宜死的模样。
盏茶时间,紫宸殿便没了声息。
铁血总督,玉全宜,世上再无此人。
玉子琅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外涌去,但他没有睁眼。
自统一天下后,他从未怕过什么,现在,他怕了,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他的心。
他在等。
等他此生的不渝,人生的绿茵。
他要用生命为他庆祝重生。
从朝变,到统一,到亡国,他累了。
嘭----紫宸殿的门应声打开。
一人提着剑走了进来。那人似有些许不忍,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剑身通体雪白,有白光流动,有嗡鸣之音,有殷红之血,有灭世之欲。
似泣,似喧,似悲,似要磨灭一切。
他走一步,言一句。
“子琅,你违背天理。”
这声音那样熟悉,却分外冰冷,叫人心碎。
“子琅,你不该屠戮百姓。”
玉子琅心里一紧,他们不该死么?果真?
“子琅,青云台五百人,因你而死,我师尊爆体而亡。”
玉子琅轻轻勾唇:“挡我者,何必留之?”
“子琅,京中已乱作一团。”
玉子琅睁眼,冷笑反讥:“我的明宛,与你何干?你早已不在我麾下,这盛世,恐怕如你所愿!”
那人嘴唇轻轻抿了抿:“明宛而亡,乃大势所趋。”
玉子琅不再说话。
“劫数在此。”
“我怨你怪你厌你恨你。”
那人眼睛一眯:“我得杀你。”
那长长的尾音,绕过漆金黄粱,缠绵在紫宸殿里。
来人正是元晦康,他的眼好像被浸入过寒冰,利得什么都能割开。他已走到玉子琅面前。
剑锋凌厉,寒光乍现,流沙已故,万般无奈,尘埃落定。
桌上有一本书,随着殿外吹来的风微微翻动,那是玉子琅亲笔手录,后世史官称他为《明宛密录》。元晦康盯着玉子琅慢慢发白的唇,脖颈上涌出的鲜血,心里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