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衍拉开了浅蓝色的窗帘,打开了窗户,窗户所对着的树呈现衰老的姿态,纸条弯弯曲曲,杆子也挺不直,这年夏天,它过得极其落魄,身上星星点点几抹绿色,如今这幅状态,又能撑到何时?
李管家曾和阮老商量着要把这树砍掉,新载一颗四季常青的松柏,寓意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阮老让梅姨自己决定,这也已经过了数些天,不知道梅姨有没有行动。
阮思衍倒不想让梅姨移走这颗树,虽然叫不上名字,不知道什么品种,但多多少少承载了自己的秘密和回忆。
阮思衍一开始到阮家,没有熟识的人,心里的不满、开心都一股脑地告诉这棵树,也许,这棵树因为承载了太多,这才累弯了腰,有了颓意。
阮思衍坐到床上,动作尽量轻柔,不要损坏了书信,过了些许时间,才打开了那封信。
虽说是一封装在信封的信,阮荨却没有遵守书信的格式,很是随意。
黑色钢笔写的字,大方漂亮。
内容如下:
哥哥,我是阮荨。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可能我就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爷爷告诉我,说他已经告诉你,我要离开这座城市。
那时,我想见你一面,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和“谢谢你”。谢谢你包容我的年幼无知,谢谢你最后救了我。对不起,这些年来,我一直单方面地针对你。
爷爷要把我送去了美国,说是去上学,实际是去治病。爷爷瞒着我,以为我自己不知道。但其实不然,我自己发觉到了自己情绪变化极大,时而很开心,时而又很难过,反复无常。开心时,自己就像混世小魔王,无所能敌,无忧无虑,难过时,就像掉进了一个洞窑里,让人奔溃得大哭,里面到处都是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总在我的睡梦里出现,一开始总是美好的,他或许会给我花朵,或许是糖果,到最后却都会就变得癫疯,狰狞着脸,掐住我的脖子,要撕开我的衣服,可怕极了,这总让我睡不好觉。这件事情,我没有对爷爷和医生说,哥哥你也要帮我保密。
上次我听到了爷爷和医生的讲话,他们说我可能是得了抑郁症。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他们那么偷着藏着瞒着我,我还是听到了。
我现在很开心,连带我的字都变得好看了,你发现没有?
我特意问了爷爷,你的生日,想着,之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你总躲在一个人的角落里,但我想,没有小孩子会不喜欢过生日吧?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是一块手表,我觉得它好看极了,你肯定喜欢的。怕你生日那天寂寞,我拜托梅姨叫了一些朋友,现在你所处的班级和谁玩得好,我倒是不知道,只叫了小学的朋友,望你不要介意。
希望哥哥能在生日这一天开开心心,做一次混世小魔王。
以后哥哥也要开心,就写到这儿吧,我觉得我的泪水要涌出来了,医生也正在敲门,和医生相处真是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她总让我回答一些不开心的问题。
再见,哥哥。
全文完。纸张上些许地方有褶皱,应该是阮荨的泪水落到了上面,些许字被泪水晕开,有些模糊。
阮思衍收拾好书信,压平,重新放进信封里,又把信封放进了床头的抽屉里。
阮思衍有些恍惚,是什么时候让阮思衍开始心疼阮荨,总是想着对阮荨好些呢?
阮思衍不是一个一直长不大的孩子,如果一定要说是,在七岁那年,阮老接走他,就不是了。
阮思衍不是不知道自己并不是沈父沈母亲生的,何时知道的呢?也是那天晚上。
一开始,阮思衍想沈父沈母因为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他可以不去读书,甚至可以跟着沈父去工作,但后来阮思衍发现,并不是因为自己太小,不能养家导致自己被他们抛弃,而是因为钱。
阮老给了沈父一大笔钱,阮思衍曾经一年的暑假,像阮老请求回去看看,阮老见他这几年很乖,也同意了,让梅姨一同前行,期限一个星期。
可阮思衍两天就回来了,一天过去,一天回来。听一旁的乡亲说,沈父沈母在自己离开的一个月,就卖了房子,走了,现在住进的是一户新人家。
阮思衍那天难受极了,去的时候他还在想,如果沈母抱抱他,哄哄她,他就不生气了。可是呢?
阮思衍那天和梅姨找了当地的一个旅馆,将就了一夜,阮思衍那晚哭了一宿,可急死了梅姨。
后来梅姨拿这件事打趣阮思衍,阮思衍也只是笑笑,不言语。
渐渐地,阮思衍对沈父沈母没了感情,也理解了他们,毕竟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又何必那么在意。
阮思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了亲人,亲生父母想来也不愿意认他,估计也是因为家穷才不愿养他。现在,唯一熟识的便是梅姨了,便和梅姨愈发亲近起来。
后来,在这里安心待了几年,发现也没见过阮荨的父母,一时好奇,便问了梅姨。
梅姨那时愣了一下,情绪瞬间低落,“你怎么想问这件事?”
我笑了笑,有些疑惑,“只是好奇。”
梅姨正了脸色,“下次别在小荨面前说父母的事情。”
我更是糊涂了,梅姨说,“她父母和哥哥死于一场车祸。”听到这件消息,脑袋像炸开了一样。
梅姨摸了摸我的头,说:“对小荨好些,她对你虽冷淡些,但到底没恶意,她也不容易,那么小,就失去了父母和哥哥。”
两人身世相近,阮思衍是被自己父母抛弃,而阮荨她是父母哥哥去世,比较下来,倒觉得阮荨更甚可怜些,平常对自己的冷淡也变得微不足道。何况只是对自己冷淡了些,很多时候装作看不见自己这个人,倒也没造成任何伤害,阮思衍变得慢慢对阮荨包容起来。
如果说阮荨的身世让阮思衍产生同情的话,接下来一件事便让阮思衍对阮荨产生了好感。
小学班主任王老师是语文老师,六年级的时候老师在讲作文,讲完题目后让同学们写。
那时候,阮思衍偷了一个懒,借用了稍许书本的内容,写完作文后,第一个就交了上去。王老师是一个教了很多年的书,怎么能对书本的课文不熟识,当场发现了,也没顾及阮思衍是班里的好学生,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
阮思衍脸皮薄,耳根通红,手指揪着衣角,底下的同学窃窃私语,偷笑着,阮思衍更是难堪。王老师也是对阮思衍寄予了很大的期待,才会对阮思衍更严厉了些。把本子甩在了桌子上,让他回去重写。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同学陆陆续续交了作文本,阮思衍一个人待在教室,也不去吃饭,趴在桌子上写作文,耳朵依旧红着。旁边有同学在笑他,偷偷瞥了他一眼,拉手走出了教室。
阮荨和顾黎出去吃了饭,饭后,阮荨让顾黎先回去,自己去小卖部买了面包和纯牛奶。
回来后,发现阮思衍旁边依旧围满了人,阮思衍在写作文,其他人就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其中有多少真心,从表情上的戏谑就可以看出,阮荨丢多去一包纸巾,白了陆柘一眼,“把你嘴巴擦擦,都是油渍,围在这干嘛!”
陆柘莫名其妙,“我没说话啊,你凶什么?”旁边的人见状也都散了,陆柘嘟嘟囔囔的,也走回去了自己座位。
阮荨把手里的面包和纯牛奶递给了阮思衍,也回到了自己座位。期间说了一句,阮思衍至今记得,“人家已经够难过了,你们还围在这里干什么?”
那是阮荨第一次帮阮思衍说话,也许是出自于同情。
也许这只是阮荨随口一说,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很多时候,对一个异性的好感的产生,不是因为对方为自己做了多么伟大的事情,怎样轰动,而是在你处于困境的时候,而她刚好在你身边,可能是一句话,一个表情,也许是其他,就让你心中产生了温暖,给了你少年时懵懵懂懂的悸动。
那种特殊的感受,是你在其他人身上感受不到的,也许是一样的动作,但不是同一个人,就给不了你悸动。就像数学里有一个很美丽也很凄凉的词语——有且只有你。
自那时候,阮思衍对阮荨的好不再仅仅来自于同情,还多了些其他的情感。
只道那时年少,尚且不知道何为喜欢,又是否产生了情愫?
阮思衍躲了阮荨一段时间,后来发现这只是庸人自扰,倒也放下了心,坦坦荡荡起来。
想到这儿,阮思衍不禁摇头苦笑,起了身,看向窗外的大树。双手互握,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希望我的妹妹阮荨能够早日康复,早日恢复欢声笑语,早日摆脱梦魇,早日,早日来到这座城市......”
天空飘下来了雪花,轻轻地落到阮思衍的眼睛,清清凉凉的,融在眼睛里,化成水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