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侍卫一圈圈地将云溪围住了。
宁西洛站在雨中,轻看云溪,波澜不惊的凤眸中却是极致的冷漠:“在你眼中,沈惊鸿能以你的命去搏,也能以云家的命去搏?”
云溪直接封锁了画蓝凤浑身的穴道,目光灼灼地看向宁西洛:“惊鸿能以自己的命护我,我便能以自己的命去换他!命,在我眼底本便算不上什么东西!”
画蓝凤想要挣扎,却没有任何的力气,一味地被云溪向后拖着,只能将求救的眸子看向宁西洛。
宁西洛超前走一步,云溪便后退一步。
他微微笑道:“哪怕赔上凤儿的命,朕也要杀了沈惊鸿呢?不为他的刺杀之罪,也不为你的大不敬之罪,只是想杀。”
画蓝凤猛然愣住了,他竟不想护她?
云溪心中一窒:“你从前很信他,从未想过害他!”
宁西洛轻飘飘地看着地上躺着之人,轻声道:“朕不信任何人,杀谁对于朕而言,不过是像踩死一只蝼蚁一样简单,包括凤儿。”
皇帝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微微愣住。
西州万历三十三年,文治皇帝为画蓝凤一句话,亲手杀了画溪将军全族,毫不留情。如今,却将能将画蓝凤的命抛之脑后吗?
张良站在宁西洛身侧,小声道:“二姑娘,你又是何必?”
“何必?何必!”云溪笑了起来,神情中没有眼泪没有恨意,而是麻木与苍凉,“宁西洛,我要你不杀沈惊鸿,如此,我便不会杀画蓝凤!如果你杀了他,我便让画蓝凤陪葬!”
雷声阵阵——
犹如白昼般的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所有人听到皇帝名讳之时,直接跪了下去。
宁西洛将剑指向云溪:“朕重新问你一次,你当真要为了他,赔了自己的性命?”
“对!”云溪道。
此时,宁西洛的神情却是变了又变,最终,他将剑直接丢在了地上,沉声道:“杀!”
雷雨萧瑟。
她不再害怕雷声轰鸣,也不再害怕失去,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画蓝凤就在她怀中禁锢,而万剑齐掷于沈惊鸿!
云溪扣押着画蓝凤朝着沈惊鸿掠去,而在这一瞬间,手背一痛,张良直接将画蓝凤从她怀中抢夺了出去!
捂着血色琳琳的手,云溪看向那背影华贵的女子,直接被那明黄色的身影团绕。
画蓝凤获救了,西州皇帝再度将她抱在了怀中!
而云溪站在沈惊鸿身侧,一举剿断了所有攻来的剑!
沈惊鸿躺在地上,看向云溪苍白的容颜,她的血一滴滴地落在了他的脸上,炙热的,带着腥腥的甜气。
雨水,落进在他的眸中,稀疏了他的泪。
他见过云溪所有的模样,愤怒的,生气的,害羞的,开心的,仓皇的,忧愁的。而现在,她的模样却是沈惊鸿未曾见过的坚韧。
十五岁的年纪,眼睛中却隐藏了太多太多。
所有的侍卫朝着云溪与沈惊鸿攻去,她赤手空拳地夺过了百把兵刃,忍着手中的痛,用内力一把震碎!
所有人皆向后瘫倒!
云溪垂眸,直接将沈惊鸿手脚上的铁铐拽断,哭喊道:“说三年便三年,今日若是救下你,我们不日便成婚,你什么都不要怕,我在这里!”
沈惊鸿微愣,却是笑道:“北渊太子妃之位,你不要了吗?”
云溪抱紧沈惊鸿,大声道:“不要了!我这便带你走!”
他的身体既沉重又冰冷,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将沈惊鸿扶起。所有人再度举着走向她,大雨中,除了血,便只剩下血肉被剑刺进身体的声音。
云溪的身体本身便带伤,如今更是乏累。手臂中了剑,她却直接拔出,丝毫不带停顿。
宁西洛站在养心殿屋檐下,雨一滴滴地顺着殿梁下落下。
凤眸静静地看着云溪,最终淡淡道:“张良,带贵妃回去。”
张良行礼:“诺。”
画蓝凤握了握他的手,轻喃道:“阿宁……”
宁西洛未曾回声,画蓝凤任凭张良将她拉出了宁西洛的怀抱,鸾凤车撵在远处,画蓝凤垂眸看了眼被侍卫团团围住的云溪,狠了狠心便走了出去。
雨,渐渐停了。
侍卫们被她打的七零八散,皆倒在养心殿外。
人心惶惶。
宁西洛缓缓走至云溪,看着她满布血迹的苍白容颜:“即便如此,也要救他吗?”
她轻笑,将从侍卫手中夺过的刀指向宁西洛:“对!”
凤眸一凛,他缓缓笑道:“宁可弑君?”
他在等,等待云溪的回答,只要她摇头,他便会放了她!只是,宁西洛没想到的是,云溪看着他却是轻蔑的笑,大声道:“对!”
怒,他显少会怒,这一次却真的怒了。
云溪手中的刀,被他直接震碎!
仅仅是刹那间的功夫,所有的侍卫皆被他一掌击死。
落叶黄泉,人间地狱。
他缓缓走至云溪身前,直接扣住了云溪的脖子:“朕一直在护你!让沈惊鸿娶你,也是在护你!可他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
云溪憋红了脸,怒视宁西洛:“臣女只知,画蓝凤该死,而沈惊鸿不得不杀她!你护着画蓝凤,便是错!无论你是谁,都是错!”
只是在这时,宁西洛看到沈惊鸿拽住了他的袖子:“你若杀她,你会后悔,你定会后悔!”
云溪仓皇地看向沈惊鸿,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宁西洛冷笑,她眼睛中诉说的是担心,以及对他的恨意吗?他本以为自己不介意她的心思,而如今看来,他却错了。无论她爱不爱沈惊鸿,他都会杀了沈惊鸿,无论对错!无论理由与否,他都不会再听了!
嘶——
是布昂碎裂的声音——
云溪直接撕裂了宁西洛所着外衫,缠绕着他的手臂,狠狠交叉!
宁西洛因痛,松开了云溪的脖子。
云溪在仓皇的瞬间,迎向的却是那浑身血渍的男子。
宁西洛手中剑刃的光乍现,沈惊鸿一惊,一把推开了云溪……
是剑,刺入骨肉的声音。
沈惊鸿唇角露的却是笑,他看着云溪慌乱而泣的眸:“最终,还是没有给木荣报仇,是我太没用了,对吗?”
血,溅了她一脸。
云溪摸着自己脸上的血,手指颤抖,一把将沈惊鸿拥入了怀中:“你到底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沈惊鸿抚摸着云溪的手,微微摇了头:“我曾想告诉你,若是我失败了,你便不要等我。可我始终说不出口,我怕你沉不住气,我怕你……”
“你要杀画蓝凤,你便告诉我,我会帮你,我定会帮你!”她一直哭,慌乱地想再度将沈惊鸿扶起来,却因为体力不支与他一同倒在了地上。
那双眼睛依旧亮的漂亮,将她的模样完完全全地映在心底。他依旧是那副纨绔不恭的模样,靠近她的耳朵,微微杨了唇角,声音犹如呓语般:“你不要哭,不要为不爱的人哭一滴眼泪,还未真正在一起,你我便是相逢陌路之人,我希望你快乐,溪儿。”
他的话很轻,很低,除了她,再无第二人听到。
云溪猛然回过头:“你叫我什么?”
沈惊鸿微微摇头,眼底的晦暗却是越来越重:“你一直这样便很好,做云府的二姑娘,便很好……”
他看到云溪眼底的惊慌与错愕,却没有任何力气多说一句话。
他自小精通武艺,一直想要上战场,却被父亲阻拦在外。
西州只需要一位领军将军,那便是画溪。
他总是偷偷地站在百姓中,看着凯旋而归的她,只要是胜仗,他便喜形于色,没日没夜的练功。他想,有朝一日,他也能与她一般并肩作战。
画溪精通的暗器,画溪的作战手法,画溪的杀人手法,他都知道。他每日每夜地去了解她的一切,一直到画溪嫁到皇宫的那一日,一直到画溪跳进护城河的那一日!
他以为能将她救出,装成流民混入人群中,却忽略了禁军的数量,他没有任何能力救下她。那日,他却见到了风华绝代的女子在护城河边,露出的最后一抹的笑容……
从此不再复见。
他很聪明,考取功名,一步步地爬上去,只为了在宫内找到有关她的一切。
从第一次见到那个眼底明媚的云溪,他便上了心。他将青鸾从慎刑司救出来的那一刻,便开始怀疑起她的身份。从看到那袖箭开始,或是从她对狼群杀伐果断的那日开始,或是她说想要杀了云震天开始,他便有了疑心。真正确认云溪身份的那日,是她醉酒后对宁西洛所做之事,他慌了,乱了……
虽容貌变了,虽声音变了,虽年龄变了,可是她的性子却依旧没有变。她的笑,她的冷漠,她的善良,都没有变。
而他那年收养木荣,仅仅是因为木荣清冷的性子,像极了她。
沈惊鸿微微扬起唇角,满是鲜血的手轻触碰着她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便是他一直深爱的人,又何曾改变?
世人怎么看画溪,对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现在抱着他,为他哭了。
沈惊鸿微微笑道:“今日,我来求皇上,并不是为了姜瑞雪,我只是想自私一次,不想要你远嫁到北渊……可是,我看到了画蓝凤,不止止是为了木荣,还有你……我不知道还能为你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了……能给你的,我都想给你……对不起,不能再陪着你了……”
他一字一句都说的吃力,却面容却是在笑着的。
云溪含着眼泪看向他:“你什么都知道了是不是?所以,你知道了便要走了吗?”
他静静地躺着,眼泪从鼻尖滑落,玫色的唇微微动着:“好不容易与你相遇,却要亲手抛下你,我真的不想死……对不……”
他从不信来生,可是他见到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便看到了来生。心中只是想着,便如同看到了光一般,虽未曾与她并肩,却能为她而死。
他手心中的温暖逐渐消散,伴随着却是冰冷的指尖,突然从她脸上滑落……
“惊鸿!”她仓皇地叫着,撕心裂肺地吼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你什么都没说,你怎么能死,怎么能死……”
长剑被皇帝拔出,滴着血的剑端抵在了云溪的脖颈。
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将怀中的人抱紧,轻轻地抚摸着,那张漂亮俊逸的脸,比画中仙还要好看的笑容,她这一生再也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
再也没有人对她半开玩笑,再也没有人故作游戏地亲她的脸颊。
云溪也罢,画溪也好,却被一个后来认识的人最先看破了……
沈惊鸿对她的爱,世间她再也寻不到第二个。
她的身体诚然倒了下去,倒在了剑下,与那已经止息鼻息的男子紧紧地靠在一起。
养心殿外,宁西洛诚然杀了很多人,所有看到她反他的人,他都一掌击杀了,包括她心底不舍之人,也被他杀了。
宁西洛俯视云溪,最终,将剑直接扔在了地上,剑端的血与雨水交融。
他垂身轻触她那满是泪渍的眼睛,冷眸微闪:“这便是他对你的爱吗,以命换命值得吗?朕不会杀你,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