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西洛昏倒之前,赵统领领命带着流烟去寻张良。
而他此时却被收押在楚临安之前所待的囚车当中。
这场雪下的太早,又停的太晚,等流烟再度看到张良之时,他已经冻的嘴唇发紫,犹如蝶翼般的睫毛上是满满的冰霜。
镣铐之下,是那赤红泛着血渍的皮肤。
只是短暂的囚禁,他并没有受了太大的苦,只是被困在了侍卫身侧的囚车中罢了。
流烟疾步走至张良身边,道:“你受苦了。”
隔着囚车,张良颔首,对着流烟轻轻摇了摇头:“公主,奴才无碍。”
又是此番言语,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他只能如此说,可看到流烟那满是通红的眸,张良心中自然有些沉闷。
囚车被打开,流烟显然有些惊慌,他一把从赵统领手中接过锁匙,她颤抖着手将张良身上的所有镣铐全部解开。
而解开之时,那镣铐上的锋利再度划破了张良的手臂,他虽吃痛,却无任何表情,只是温和地看着流烟仓皇的模样,道:“公主,奴才有一事不明。”
“何事?”流烟抿眉,她不顾赵统领的疑虑,反而将身上的狐披解下,认真地系在张良身上,再度道,“有什么事比你身上的伤还重要?赵统领,你将林医正寻来,为张良看上一看,若是迟了一步,本公主让你们两个脑袋分家!”
她的手温柔到了极致,嘴上的话确是狠厉。
赵统领对着流烟俯身,便转身而去,那神情中的狐疑之色更加浓郁。
张良抬手,轻握了流烟的手臂。
她愕然:“张良?”
张良将那狐披再度解下,跪在地上,将狐披双手呈在了流烟身前,小声道:“如此多人之前,你不要如此行为,若是让皇上发现……”
张良顿了顿,然后便缄默了。
他的声音极轻,周身的侍卫无一听到,而流烟心中却隐隐作痛。她只是轻轻地点头,收回了狐披,再度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反问道:“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张良扶着囚车踏入了雪地之中,他颔首看向那林间深处,清眸中却是沉沉的一瞥,小声道:“那日二姑娘失踪,皇上遇刺,公主被袭,一切都不会那么巧合。而所有的巧合都随贵妃而来,公主之所以指认贵妃,想必便是怀疑到了什么。”
流烟愕然,随之却将手狠狠的抠在了囚车之上,然而,那美眸中的狠厉却转瞬即逝。
她松开了手:“张良。”
张良转身,看着她垂下的眸却格外清亮。本想上前,他却看到了赵统领与林医正已经候在了身后。刚刚伸出的手,却收回去了。
张良后退一步,对着流烟直接跪下,道:“奴才谢公主的救命之恩。”
那头狠狠地埋进了雪中,流烟心中一痛。
所有人皆看到,那西州之内最尊贵的公主站在雪地之中,只是轻轻看了一眼赵统领与林医正,便将足踏在了深深的积雪之中,缓步走至张良身侧。
她一向只穿紫色的衣裙,而今日却是唯独的罕见,一身赤红色的凤纹缎裙,纤腰盈盈。那白色的狐披之上用金丝渲着乳白绒毛,而上,却是鸾凤之纹。
她,再度将那狐披盖在了那跪着之人的身上。
所有人皆听到,她道:“张良,在刚刚之前,本公主还不懂昨夜皇兄所说之意究竟为何意,而在我看到你的刹那,我想明白了。我想做什么,没有人可以拦得住我,如今,我待你好,也没有人可以苛责本公主,若是真有,本公主便要赐死他。”
那绝世之容中是罕见的冰寒,那一向跋扈而娇惯的人儿,立足于冰雪之中,傲视所有人,而那神情中却带着少有的杀意。
长风而过,那懒散的青丝之上的蓝色发带轻轻坠落在雪地中。
她弯下了身,轻轻地伸出手。
张良捡起那发带,在放入流烟手中之时,却被她直接拽住了手:“起来。”
赵统领倒吸一口凉气。
林医正看着此番场景,心中胆怯,本想上前去为张良诊治,却被赵统领拉住了身。他只能滞留在原地,看着前方之人。
张良并未起身,反而微微皱眉,低语:“流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流烟轻笑,那神情中却是张良理解不透之意。
她握着那发带,眸光转向赵统领,赵统领上前一步,直接跪了下去:“公主吩咐。”
她道:“皇兄身染重病,而此行不仅有贵妃还有皇子,若是出了任何差错,本公主定让你们人头落地。”
这一行所有侍卫皆在这一瞬跪了下去:“仅凭公主吩咐。”
流烟轻笑:“很好。”
张良依旧跪在那里,而流烟却未曾看他一眼,反而走至赵统领身侧,俯视着他,道:“本公主懿旨,在西州没有册封新任皇后之前,若有人再用鸾凤之纹当做衣衫纹饰,那便赐死。”
赵统领脸色苍白,突然问道:“贵妃娘娘……”
“贵妃嫂嫂啊?”她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而此时眸色却悄然一亮,看着远处惊鸿一色,对着赵统领轻轻一笑,“若是本公主看到她身上依旧有凤纹的模样,便诛你三族可好?”
那眸中的沉痛之色,不知在何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流烟长身玉立至此,对着前方缓缓踏雪之人露出倾国一笑:“张良,你说皇兄为了跟楚临安交换解药,吃下了那胭脂色,贵妃嫂嫂到底会不会妒?”
张良脸如纸白,他转过身看向流烟那赤红的背影:“那日,皇上从你那里拿出的东西竟是胭脂色?”
宫婢撑着伞,缓步踏在女子身后,高举着手臂,袖衫滑落,手臂冻得通红。心惊胆战之余,她也生怕树间的雪落至贵妃的身上,每一步都走的极为小心。
前方所有人皆跪着,只有那一身赤红的绝美人儿居高临下的看着缓缓而来的她们。
宫婢对着流烟行了普礼:“奴婢见过公主。”
那绝美人儿微微一笑,天地黯然失色,而这时,她微微扬起了手,远处的宫婢跑的极其快,直接将汤婆子放入了她的手中。
流烟缓缓呼了一口气,美眸柔柔地看着画蓝凤:“所有人都跪着,为何你的婢女不跪?”
画蓝凤身侧的宫婢惶恐,赶紧收了伞,跪在了流烟身前,全身颤抖:“奴婢见过公主。”
而流烟只是慵懒地扫了宫婢一眼,对着身后跪着的赵统领道:“杀了吧,但是莫要再这里污了本公主的眼。”
所有人都惊了,赵统领却握着佩剑起了身,直接走至画蓝凤身侧,对着她拘礼:“贵妃娘娘,卑职只是奉命办事。”
那宫婢跪在地上狠狠地磕着头:“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公主饶命。”
那头已经磕的鲜红。
张良握紧积雪,又缓缓放开,只是静静地看着流烟的背影,神情复杂。
画蓝凤上下打量着流烟,思虑过后便温柔道:“只是未行大礼,公主为何要杀了她?这婢女刚进宫,毕竟什么都不懂。赵统领,便绕了她一命吧。”
赵统领踌躇,转身再度看着流烟:“公主,这……”
那双美眸冰冷而刺骨,只是轻轻看着那宫婢,道:“张良。”
刹那间——
赵统领腰间的佩剑被夺。
剑刃一晃,血溅当场,那宫婢瞪大了眸子,直接死在了地上。
而在这时,所有人皆看到张良将那佩剑丢在了积雪中,眸色清冷地俯视着尸体,神容无任何踌躇,就如同从前一般,杀人不眨眼。
只是身上的狐披,染上了淡淡的血渍。
画蓝凤颤栗着,怒看流烟:“公主,你便如此想要杀了本宫的婢女吗?”
她的容颜色若胭脂,凝碧剔透的美眸中映照着画蓝凤那张不可置信的脸,逐渐,红唇微微扬起:“贵妃嫂嫂,红姑的死,你莫不是要怪在本公主的身上?那夜本公主所遇刺客与红姑有关,那么龙撵之外的刺客是否与之有关还未是定数,本公主所谓又有何错?”
画蓝凤眸色阴鸷,却在颔首的刹那间,微微一笑:“红姑以下犯上,自然罪责当死,本宫又怎会怪公主?”
流烟摇头,却依旧将眸光瞥向了赵统领:“本公主是皇室之人,也是这西州的长公主,更是如今圣上的亲妹妹。你究竟是听命于宠妃之言,还是本公主之言,自然要看的清清楚楚。”
流烟垂眸,轻轻抚着汤婆子,葱白的手指微微动着。
张良站至流烟身侧,不言不语,再度将那狐披反身披在了流烟的身上。
流烟颔首对着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答话。
空气似乎冷凝了几分。
画蓝凤一收温和之色,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裙角溅染的血:“赵统领,如今皇上还未醒,你想要如何待本宫,如此没有分寸便不怕皇上责罚吗?”
赵统领站在那里,满面愁容:“这……”
张良温声道:“李统领追寻楚临安,马上便要归来,到时胭脂色解药定然会一并带回,皇上一旦醒来,定会嘉奖两位统领。而如今,流烟公主因你们的看护不力出了如此之事,本便是罪责当诛,也是公主为众人求情,只斩杀了红姑一人。如今,趁着皇上还未醒,赵统领便不听命于皇家之命,还是说有什么想法吗?”
赵统领直接跪在了流烟身前,狠狠地磕下头:“卑职定遵守公主懿旨!”
“很好。”流烟踏雪而过,且与画蓝凤擦身而过的时候,她冷冷地看着画蓝凤,微微抿着的唇线再度扬起,“画凉曾经送于你的那张鸾凤面具,本公主也会叫人收起来。你从皇兄那里得到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在你眼中,画溪或许是如草芥一般的性命。而在本公主眼中,你的性命皆是草芥,未曾有任何区别。”
说罢,流烟轻笑一声,便行至归处,张良在身后紧随。
而肃静之地,所有人皆听到,皆看到赵统领直接起身,对着画蓝凤微微鞠躬:“谨遵公主懿旨,请贵妃娘娘脱下与鸾凤之纹有关的一切衣饰!”
身后所有人皆跪着未起,而那身赤红之衣在雪中犹如朱砂一痣,渐行渐远。
冰雪踏行处。
流烟轻声道:“你可知,楚临安在我身上藏下了胭脂色,竟被皇兄拿走了。你可知,皇兄是为了交换那毒药的下半药方,才如此做,你可知,西州君主如此不顾自己的性命,只为了救云溪的命。你可知,皇兄是第一次如此待一个女子。”
张良不语,却看到流烟停住了身。
汤婆子坠落在地。
她转过身,手轻轻握住了张良的手,温暖而柔软:“世人皆说皇家没有情,但我曾坚信皇兄对画蓝凤的情。而当我想明白那胭脂色与皇兄之间的意义之时,我便明白了,画蓝凤无可畏惧。杀她是迟早之时,本公主身上遭遇的事情,要一一还给她。”
那双眼睛中没有任何的痛处,反而是傲冷之色。
张良将流烟直接抱紧在怀中:“如今,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无论对错,无论好坏,我皆会陪你一同去面对。”
流烟垂眸,依偎在张良怀中,想起那夜那人,想起那男子的眼睛,想起那衣衫被撕烂的刹那。她心中绞痛,却不得不请扬起唇角,眸中满是杀戮。
流烟讽笑:“这场行刺无论是不是画蓝凤所做,我都确信,那夜侮辱我之人,确确实实是画蓝凤派来的!”
张良微震,直接握紧了流烟的肩膀:“你可有什么证据?”
流烟抬眸,目光萦绕在那林间深处。
树梢之上的积雪落入地上,风沙沙作响。
她道:“木易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