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八岁那年遇见青鸾,是于人贩子手中将此救下。那个时候青鸾年岁尚小,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却也什么都记不得了。
只是,青墨与青鸾名字如此相似这一点,倒是让云溪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说只是碰巧名字很相近,或者说只是碰巧长的一样?
在这世间能有几人能生的一副一模一样的容颜?即便是她与画凉是亲人,即便生的再像,也绝非一模一样。除非是木荣与木易逻一般的一母同胞关系,才能生的相似之容。
或许,也只是她想多了。
云溪坐在火堆之侧,细细地打量着画凉的脸,小声道:“阿凉。”
画凉握紧了佩剑:“你想通了?那我便去杀了她。”
云溪浅笑,直接按住了画凉的手臂,所有的眸色皆凝着画凉的脸,然后云溪便朝着画凉靠近了些,伸出手便又去触碰画凉的脸颊,然后按了按,委实觉得妥当。
画凉脸色一红:“你做什么?”
云溪皱眉:“你与你姐姐长的很是相似,只是觉得很亲切。”
画凉冷笑:“你说的是凤儿,还是那位传闻中的战神?”
凤儿?云溪愣住,画蓝凤并非画家血肉,那副模样却是出自楚临安的手。或许,这世间本来相似之人便多,只是她不知晓罢了。
画凉那容颜于火堆之上明灭了阴影,却是俊逸绝美。
云溪叹息,将两只手皆按住了画凉的脸,反复揉了揉,又是一句怅然:“那郡主跟青鸾长的一样,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画凉虽脸颊被按着,却依旧冷笑:“都杀了?”
于画凉心中想的坦坦荡荡,不喜欢的人便要杀了,倒也是他的性格。只是如此性格的人被云溪如此拿捏着,还能说着如此淡漠的话,倒也是嗤笑一事。
云溪想收回手,却被画凉按住了。那双眼睛本就生的凉薄,于那明火之上却是冷到极致,他小声道:“你可怪我?”
“什么?”
画凉握紧了云溪的手,沉了声:“东宫自是不可留之处,若你想走,谁也没法控得住你,若有人用了力,我用命也会护你周全。你这般受的委屈,我不喜。”
风如刀锋般落在云溪的脸上,衣诀沙沙作响,火苗寥寥熄了去。
云溪瞥看画凉,声音确是落了下去,她道:“阿凉,不要再杀无辜的人了。”
那眉眼伴随着浅浅的孤寂,却又沉了画凉的心。
画凉于黑夜之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溪,可想说什么却被云溪按住了口,云溪只是拉了画凉的手,将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今夜好好休息,明日便该上路了。”
画凉不再言语,反而将头埋在了云溪的腿上。
云溪倚在树上,轻轻地拍着画凉的背,思绪却陷入了那久远之地。仰望星空之上的璀璨,凝视远处火堆环绕之处将士们的驻扎之地,她的心却逐渐冰冷。
云溪的手轻轻触碰于画凉那发冠之上,却终将是抖了起来。
那时的事情,她又何尝不知?
画府的那些年,战火终将缭绕于她的身边,自是凯旋归来之日,自是画凉与她庆功之日,她从那醉酒的画凉口中得知了太多事情。
画凉,杀了一个大夫,一个为画蓝凤诊治面部疤痕的大夫。那大夫死于大雨滂沱之中,身体腐烂于山间,于及笄之年,她迎着雨水朝着那后山而去,亲手埋葬了那大夫。
满身的泥泞,满手的伤痕,她于黑夜之中起身却看到了画凉那张苍白的脸。画凉跟随她而来,于这雨水磅礴之中。
云溪记得画凉那日看着她——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雨水落尽她的衣襟,却也染了手中的血,画凉跪在她的面前,浑身皆在颤抖。好看的唇角被咬出了血色,那双眼睛带着恐慌也带着害怕。
画凉从未怕过任何人,可画凉始终怕她厌恶他!
那容颜之上不知是雨还是泪。
云溪站在那坟前看着画凉,只是轻声道:“回去吧。”
而那日,画凉跟在她身后,明明是冷彻至极的人,却怕成那般模样。于画府之中,画蓝凤凝看画凉一身的雨水,小心翼翼地擦着,而画凉那狭长的眸却依然恍惚着……
太多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但云溪自知,良善自画凉心中太少。
画凉为画蓝凤杀了多少人,又因她杀了多少人,云溪皆不知。军中有人背后说了她多少,她皆忍了,可画凉却直接杀了那些人。在杀人之后呢,无人敢言一句,那些人的妻女谁又敢言一句?她一生磊落,一生从未从未做错过一件事,却于画凉这里错了。
她袒护了画凉,且从未怪罪过画凉。
云溪一夜未睡,只是瞧着画凉那阖眸的模样,陷入了无尽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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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东宫收到了羽申、结匈、交箬小国的降书。这一战终止,三小国兵败六万,最终退兵。这一日,他们便要朝着夏丕城而去,过城而入江源,给予支援。
这一走,便是七日。
路途中,青墨随同龙子卿于那东宫马车之内,再无与云溪相见。
而龙子卿,亦然如此。
兵临江源之时,却也只剩两万之军,厌火国自知其他几国兵败,于前一日便已于江源境外退兵。驻守江源的武卒营将士生死存亡一瞬,如今只剩一万之军。此战,武卒营损失惨重。
胤都皇宫圣旨传至江源,择日立即回都。
而这一日,他们刚入江源,大雨滂沱,冷的彻骨。明明是白日,天暗如黑,一切苍凉之态皆显露无疑。
云溪从战马之上跳下,迎着江源兵将的瞩目一步步朝着城内而去,从驻守江源的主将手中接过了厌火小国的降书后,云溪便预出城外。
画凉于云溪身侧,撑着那青盖竹伞,任凭风雨的侵蚀。
雨水溅染了画凉一身的潮湿,他将披风拿下,轻轻盖在了云溪身上:“东宫马车还在城外,若你想于此时……”
画凉停了下来,静静凝看云溪。
云溪缓缓摇头:“圣旨已到江源,回到胤都即可成亲,你我皆明白的。”
画凉不再言语,将那竹伞轻举着,凉薄的眉眼中皆是清冷:“非要嫁吗?”
黑衣蹒跚了泥土,却未曾掩盖画凉那俊美之下的容颜。
城门既在眼前,云溪迎着风雨,牵引着缰绳朝着那城外而去。
那里,龙子卿依旧一身白衣。
那里,青墨于龙子卿身侧凝看着她。
龙子卿与青墨郡主身后是万人大军,所有人皆在那里等着云溪。只是于这一刻,江源城门之上,那如痛闸刀一般,自上落下了玄铁的囚笼直接将云溪困了进去!
城门于这一刻,缓缓而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