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城而出已经三日,年怀素寻了临县一处安宁之处。
于山间,并无人烟。这里,一处简房于风中,倒也凉爽了些,除了虫蚁多了些,倒是适合颜冥养伤。可颜冥睡了三日,却依旧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于房中草榻上,颜冥那身烈红之衣早已被换去,云溪给他重新换了药,为他披上了外衫之后便是沉沉的发了呆。
那墨黑的发,已经全部成了银白。银白,与少年之容却是格外不衬。
现在的他,一身橙白色锦衣,映着那妖冶的容颜,显得更为素净、清澈了。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或许便不会成了此般模样吧。
云溪苦笑,于起身的刹那,手指被人直接握住了。
那手温暖入身,云溪回身间,便看到那琉璃瞳孔映着太阳的光,静静地看着她:“你还在,你没有走。”
他声音极轻,多说几句话已是没了力气。
那双眼睛极为美丽,卷翘的睫毛却也成了银白之色。
若是寻常人此般模样,定然不会好看。而颜冥偏偏生了如此般的容颜,更是衬的他似仙非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云溪看着颜冥的手,便将那手放在凉被之中:“不痛了,对吗?”
颜冥躺着,轻点了头:“从来便没痛过,不痛。”
云溪将桌边的药吹散了热,扶着颜冥起身,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着,轻声道:“那夜,你说很痛,不像是假的。”
颜冥吃着药吃着药便愣住了,声音沙哑道:“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对我出手的,那时我只是有些心神不定,并非是想说很疼。”
他颔首凝着云溪的眼睛,却看到了那瞳孔之中自己的模样。
发间的白,让他身体颤了分毫。
可是瞬间,颜冥便苦笑了,这般模样是蛊能带来的最后的惩处了,也代表着生命的流逝罢了,他是知道的,又惊讶什么……
云溪将那药重新放回了桌上,坐在颜冥身前,看着他什么都不说。
颜冥垂目,看着自己的手,心神恍惚:“还好,这皮肤并未老去,脸也还是好看的。你说过喜欢我这般的样子,那便不能变的难看。”
他声音极轻。
云溪咬牙道:“若我活一日,你便少活一日,那是不是证明你不会现在便死!”
颜冥颔首,凝着云溪的眼睛笑着:“若你杀了我,我现在便会死。若你不杀我,许多年之后便会同我一起死,寿命的一半给了你,我们会一起死的。”
说着此般的话,他却还在笑,然后又道:“若曾经的我还能活五十年,那么现在的你便能再活二十五年,若你现在杀了我,你便能替我多活这五十年,你会杀了我吗?”
他眼睛极亮,看着云溪并非是试探的模样。
却不知云溪竟笑道:“若我现在便死,那这蛊是不是便不作数了?你便能继续活那五十年呢?”
颜冥愣住了,可随即又笑道:“自杀是没用的,除非我亲自杀了你。蛊已成,没有回头路了,云溪。”
颜冥侧眸,看着窗外的山间景象,那里鸟语花香,一切的勃勃生机。
而这里,他最在乎的人也在身边。
一切,看似美好,却也能被一切彻底毁灭。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即便是猜,颜冥也能猜的到,皇宫无人,叛军皆死。文治来到东蜀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那个时候文治还是会带走云溪。那个时候,孤身一人的依旧是孤身一人。
颜冥重新躺下,阖眸轻声道:“云溪……回去吧。”
“你让我回去?”
“若你迟早有一日要决定离开,那不如这个决定是我替你做的,如此也不会太过痛苦。如此自私,便让我有这一次,好吗?”颜冥闭着眼睛,清音清澈而肯定。
西州大捷,年怀素早已说过。
她不知文治在何处,便只能在东蜀等着,等着他来寻,也等着战争止息的那一日。若等到那一日,那她是不是便真的自由了?
层层尸骨于上,一切都将落幕。西州的天下,终将成为这洲国的天下。
云溪转过身,还未走出一步,木门便被人撞开了……
年怀素一身血迹地倒在了屋内,大声道:“文治进山了,溪姑娘,求求你带着冥帝逃!若是不走,他会死,会死!”
心乱于一瞬,云溪凝着窗外的寂静,也听着那万人脚步之声越来越快。
而身侧,少年躺着,琉璃双眸已是寂静:“云溪,杀了我,不要让我死在他的手里,好吗?”
他看着云溪,笑着。
光影作现,他的眼睛比夜半的弯月还要美,静静地凝着看着,说着心中所思那般。清朗深郁出现于这年少之人,已是不同之境。
年怀素扶墙而起身,每一步皆有血渍落下:“若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她看着颜冥也看着云溪,已是慌张。
以年怀素的身手,除了那个人能伤她,谁又能伤的了?而年怀素既能活着回来,那便只能证明是那个人故意放过她。
如今,这山中被团团围着,颜冥又岂能走的了?
除非她护着,宁西洛会杀了颜冥,定然会。
“年将军,你信我。”云溪眉梢一皱,踱步便朝着门外而去。
“好!”
年怀素看着云溪的背影,苦笑着,眸中的温柔散了去,泪水萦着少年那沉静的模样。
窗外绿影斑驳,树木森天,一片别样的风景。
那脚步声,马蹄声依旧在继续。
云溪阖眸,站在在这里静静地等着。
房屋之中的他不知是何种模样,可是云溪却知,他的心已死了,对比身死更残忍罢了。颜冥是谁?是生来天之子。而如今成了此般模样,万人相杀,他能做的便是等死。
这世间,爱他的除了年怀素,便无一人了吧?
“杀了冥帝!”
“杀了冥帝!”
“杀了冥帝!”
那些西州兵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一血红色战马率先踏入这高坡之上,踢溅了飞土。
那战马之上的人神情冰寒,凤目之中更多的是不解与诧异。那人双目曜黑,下颌之线扬起的刹那已是俊美至极。
云溪每行一步,脚间便皆是沉重,她轻轻喃喃着:“宁西洛,宁西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