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又一声,自她喉中嘶吼而出。
便是此时,风声便如同撕裂了一般,府邸上空数十道黑色身影立在墙头之上,俯睨着画溪。
颜冥的手轻抚着画溪的背部,只是轻声淡淡:“画溪,回去。”
这四个字,画溪并未曾听明白。
有人落在了雪地之中,四面弓箭皆对准了这院落之中,三十八名死士皆在等候着这府邸之中的人踏出这里。
见画溪不动,颜冥微微阖眸,手臂将画溪重新揽在了话中,于她耳边轻声说着:“诛九族而留我一命,不仅因为那百年皇令法则,也因冥帝怕我就地便反,而留母家人的性命明日再杀,便是引我去劫狱。若是劫狱,我便会死,而砚帝,便是在等今夜的劫狱。若是这么说,你会明白吗?”
画溪轻握着颜冥的衣裳,心脏却是猛烈跳动着:“若是东蜀的牢狱之中有陷阱……你便会死……他在引你去?”
东蜀,以蛊为生。
若是以数以万计的蛊为引,在那牢狱之中养着,颜冥即便武功再高也无法逃脱那封闭的狱屋之中。
可若是他处于这空旷之地,以他的轻功,又有谁能奈何的了他?
所以,砚帝心底便是如此设计自己的儿子吗?万人死士截杀不成,又以颜冥的母家下手,引他入陷阱……
那高墙之上的死士举着弓箭,皆对准了颜冥。
这些人皆是砚帝的探子!
这些探子明目张胆地等在这里,无所畏惧。
画溪身后,有黑衣死士颔首而凝,淡淡笑着:“还有三个时辰便要处斩八王府百口人,若是晚了,您这府里剩余的家仆,甚至是母家之人都要被处死了。”
颜冥一席红衣飘荡在风雪之中,挥手之中,这里所有死士手中的弓箭竟被拧断了……
颜冥一步步上前,琉璃双瞳淡淡而凝:“那便被处死。”
那刚刚说话的死士握着已被重伤的手臂,咬牙道:“即便我等以箭逼您,也不肯去救?您的母妃便在那牢狱之中,是因你而下狱的,原因是什么卑职不说,您也应该明白。”
颜冥冷笑:“他们赴死,不过是成为了父皇引本王赴死的路罢了。告诉父皇,若是想杀我,便就地正法,本王倒是想看看,是父皇的刀快,还是这东蜀兵的性命散的快。”
“八王爷——您当真不要救自己的母妃?”
“宫中禁军两万已经准备就绪,连同军营之中都少了三万步兵,你告诉我,这偌大的皇宫今个儿还安宁吗?那天牢之狱到底要装多少人才够杀本王?”
此般话,不仅是那些死士震惊,甚至是画溪都怔住了……她以为陷阱只是那些蛊虫,却没成想这砚帝竟准备了这么多人要杀颜冥一人?
皇家法令,诛九族不牵扯皇子,已是定数。
可若是皇帝执意要杀,即便是法令在前,也无法阻拦,一个诛九族便能杀颜冥!
可颜冥定然不会束手就擒。
若是光天化日反了砚帝,也杀了那万人之兵,那么颜冥的武功便会被世人所发现。世人只会认为砚帝怕极了八王爷颜冥,所以才会寻借口杀了他。
若是如此,帝王杀子,传出去定然不会好听。
如今,砚帝在诛九族面前,做到不杀皇子,如此也能落下了好名声。
若是颜冥劫狱,即便损失再多的将士,砚帝也会去杀颜冥,即便世人发现颜冥的能力有多么高强,那也无用。因为世人看到的是颜司公主的死,看到的是颜冥为救自己人而杀人。
世人从不看真相,也不看对错。
世人……只想要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不是吗?
画溪将头埋在少年的怀中,清音道:“若是他们不怀好意,便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颔首之中,那氤氲的眸已变的清冷。
画溪站在颜冥的身侧,看着墙头之上的死士以及身前不远处的黑衣死士,再度道:“不要留下任何一个对你有害的人,做你想做的,不要顾及我是如何想的。”
颜冥唇角微扬着,绝世之容带着妖冶,淡淡道:“你好好看着,我是如何杀人的,若是你不怕,再考虑成亲的事吧。”
画溪咬牙看着他:“若是以后要跟你成亲,那我定然要好好学武功的!不然,砚帝杀你的时候,我不就成了你的软肋了吗?”
颜冥眉梢微扬:“你——成为我的软肋?”
他不再言语,转身之间,掌心的吸力大作,已经握住了前面那死士的脖颈,刹那间脖颈被扯断,血液轻洒地面。
身首分离……
画溪脸色僵白地看着颜冥:“此般……不算血腥!”
“那此般呢?”
颜冥笑着,冷冽的眸看向了那高墙之上,有些许蛊虫刹那间飞出黑夜,那些高墙之上的死士砰的一声炸成了雪中的雾红……
紧紧刹那间,皆死了。
画溪怔怔地看着,微咽口水:“哪有……哪有这般教我武功的?你这速度太快,我……我哪能学会?”
她说着,却没成想看到颜冥那微微皱起的眉宇。
夜色之下,他站在血泊之中凝着画溪,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颜冥凝着手中的血液,故意握住了画溪的手臂:“我觉得你很厌恶我杀人,很喜欢我去救人,可你偏偏要看着我杀人,也要偏偏随了我的想法,不再劝我去救人。为什么?”
一句“为什么”,他足足问了两遍。
画溪瞩着颜冥手中的血,认真地用袖子替他擦了擦:“你若是去救你母亲,不仅你母亲会死,你也会死,所以我便听你的话,因为我觉得你是对的。我劝你杀人,是因为这些人威胁你,劝你去赴死,如此,他们的死便是死得其所,不妨碍的。”
她声音之中故意带着温柔与平缓,此般说话皆是学年怀素所来。
只是这般变动,颜冥却没有看的明白。
颜冥看着画溪那温柔的动作,微微收回了手:“于我眼中,没有孰对孰错,只有想做与不想做。即便父皇没有设陷阱杀我,那牢狱我也不会去。”
“为——为什么?”画溪猛然颔首看着颜冥那无波无澜的模样。
自第一次见面,少年的眸中便是懒散的笑意,那笑意于冰冷之中绽放,像是妖冶的花,看一眼便能被吸进去。
从他第一次杀人,到刚刚最后一次杀人,皆无任何表情。
杀人,似是他已经习惯的事情。
颜冥垂目看着画溪,唇线微微扬着:“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他是父皇,也是砚帝,他想做的事情便不会反悔。他想杀我一次,便会想杀母亲一次。自我的武功暴露于他眼底的那一日,母亲便被囚禁,生不如死便是求死不能。若是痛苦,便彻底结束了吧。”
那双眼睛带笑却是冰冷,犹如碎冰之下的寒潭。
什么才是求死不能?
画溪在西州多年,从未听过东蜀有过这么一位武功高强的王爷,只是此时,画溪怔怔地看着颜冥,喃喃问着:“那第一次,砚帝是如何发现你的武功的?”
颜冥这时也只是轻轻吮吸着冬日里的空气,看着半空的弯月,道:“平乱庆安国,他带着母亲与我一同去了。那时,母妃被捕,我当着他的面,杀了两万敌军。自那时起,我的父皇便开始忌惮我,回皇城之后,母亲便被囚禁。而那时,我便只有八岁……”
他叫自己的母妃为母亲,而非是母妃。
他偶尔会叫父皇为砚帝。
亲疏有别,倒更像是他了。
——那为什么不带着母亲一起逃走呢?
——为什么要一直呆在东蜀呢?
——为什么要守着折磨?
画溪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这答案于天亮之时,她便看到了。也最终明白了什么叫做“求死不能”,明白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颜冥的母妃——惠妃,与所有八王府的母家之人与天亮之时被带到那斩头台之上。
大雪皑皑,这里所有百姓皆围着看着。
也便是今日,画溪看到了那明艳洲国的女子,跪在那断头台之前,目光灼灼地凝着皇宫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