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郡主府的门紧紧闭着。
工匠们昨天连夜赶工,将郡主府所有不便坐轮椅行动的地方都修上了小道,宽度刚好可供两个壮汉并行,这路修的宽敞些,行动起来也更灵活方便。
春华趴在床沿边上,瞧着床榻上的人睫毛扇了扇似是要醒了,将要唤人进来却见着人又沉沉睡去,于是替箐九轻轻掖了掖被角,放轻了脚步退了出去。
“你们都轻声些,主子还在屋子里歇息。”刚到院厅便见两个小丫鬟在打扫,春华不由轻声叮嘱道。
紫安迈进院厅便听到春华的声音,正想着回头吩咐人先预备好箐九起身后洗漱要的东西,便听到她身后的碧溪讥笑着道:“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装的倒是人模狗样的!神气什么啊?”
“你说谁人模狗样呢?”春华一听,狠狠瞪着碧溪,心里恼得不行但还是压低声音质问道。
“说的自然是你啊!这院子里的掌事姑姑是紫安姑姑,可不是你!瞧你那副样子,有什么可傲气的?你别以为你是跟郡主从京都来的我们就服你!我们认的掌事姑姑是紫……”
没等碧溪说完,紫安转过身一个巴掌就甩到了她的脸上。
紫安没有去看碧溪被打后捂着脸一边脸呆愣的样子,只是朝着碧溪旁边的碧云吩咐道:“碧云,郡主一会儿起身是要洗漱的,你去准备准备。”转过头淡淡的对上碧溪满是难以置信的呆滞的眸子,冷哼了一句“蠢货”。
“姑姑?”碧溪一脸不可置信,那一巴掌听着不响,但力道大的出奇,生生给她嘴角打出了血来。
“春华是郡主的贴身侍婢,你知道要喊她一声姑姑,见她要行礼吗?”紫安瞧了一眼春华,看她面色不虞,想要厉声斥责碧溪但又担心吵到寝室里的箐九休息,沉声道:“没有规矩的东西!”
“可是姑姑,您才是郡主府的掌事姑姑!春华说好听点是郡主的贴身侍婢,说难听点不就是能近身给主子推轮椅的丫鬟,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碧溪的话又被另一巴掌打断,这一巴掌的声音清脆的很,碧溪被狠狠甩到地上,她撑起身子,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刚刚冲上来也赏了她一巴掌的春华,想开口却扯得嘴角发疼。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替小姐提鞋都不配!”春华本就是个激不得的性子,甩了一巴掌还没消气,瞧着她一副桀骜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又狠狠踹了她一脚,看着她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眼里都沁出泪珠来气才消了大半。她气的不是碧溪对她的恶语相向,而是碧溪语气里丝毫不隐藏的对箐九的轻视。
原本在院厅打扫的两个小丫鬟瞧着碧溪躺在地上蜷缩着的狼狈的样子,再看看春华一副凶悍的模样,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碧溪,看来你规矩学的不好。”紫安的眼底暗了暗,见碧云手脚麻利的已经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和帕子,道:“想来郡主也要起身了,碧云你随着春华先去寝室候着,伺候郡主起身。”
碧云得了命令忙端着热水进了寝室。春华虽然还没出完气,但是箐九近身的侍候让别人来做她放不下心来,于是冷哼一声便也到了寝室。
春华一走,紫安的神色完全阴沉了下来,冷眼瞧着碧溪道:“既然规矩没学好,就得好好再调教一番。今后也不必在华安怡园伺候,免得管不住自己的嘴成心惹人不快!去跟着老嬷嬷做些杂务好了,顺便磨磨性子!若是再闹事,便从哪儿来的回到哪儿去!”
碧溪呼吸一窒,心里生出一股悔意,她不该如此冲动不计后果的,只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讨饶是没用的,只能认命。
院厅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寝室里,箐九被吵得缓缓睁开眼,用胳膊遮了遮眼睛,春华刚好进来听见动静连忙上前替她梳洗,只字不提刚刚在院厅发生的事。
“今天日头不错。小姐,咱们出去逛逛吧。”春华一边给箐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边劝说道:“在京都您不爱出门,不愿意迎合那些贵女,现如今在金陵没人再叨扰,咱们出去逛逛呗……您老在屋里闷着,会闷出病来的!”
箐九无奈地叹了口气,隐隐有些后悔将春华这个啰哩啰嗦的丫头带来了。
最后箐九还是没挨过春华的软磨硬泡,用了早膳便被春华推着出了郡主府。
“你们几个跟住了,别让人冲撞了郡主。”
紫安在府门口不停叮嘱几个小厮好好看护,看着春华推着箐九走远了才转身回了府中。
走到华安怡园,刚踏进门便见着一个拿着扫帚的丫鬟慌慌张张将头低了下去,不由得看着她冷笑。
“这郡主府还真是鱼龙混杂。”
她轻哼一声,也不理睬那个丫鬟慌乱的神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今天早上的事情,很明显不是那么简单,那个碧溪的话分明是带着目的性的。想着今早的情形,她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深了深。那样蠢的人,也不知是谁派来的,才第一天就闹事,挑拨离间的手段还如此幼稚,真是蠢笨。只是这个郡主府,还真是乌烟瘴气的。
“小姐!你看这街上多热闹啊!”春华推着箐九走在街上,满眼都是街边小摊上的糕点、首饰。
街边人异样的眼光箐九毫不在意,目光落在一个冷冷清清的摊子上,她拍了拍春华的手,手指着一个小摊的方向道:“咱们去那个摊位看看。”
春华推着箐九到摊位前,看着一排排摆着的道符,顿时满头黑线。
“小姐,算命吗?”一身水蓝色道袍的少年见有人来,忙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见着摆摊的人不是年迈的老者,反而是位俊朗的少年,春华的面色倒是好看些了。只是这样年轻的少年会算命?春华看着少年孱弱的身躯,仿佛风一吹便倒的样子,怎么也不能让人联想到他是个道士啊!春华张了张嘴,正想劝箐九去别的地方看看。
“小姐,咱们去别处看……”
“嗯,劳烦先生帮我算一算。”
箐九打断春华想要说的话,朝着少年盈盈一笑,看春华一副警惕的模样,笑着安抚似的朝春华摇了摇头。
少年看着箐九愣了一下,随即问道:“不知小姐想要算些什么?”
“姻缘吧。”
少年闻言,点了点头,神色便认真了起来。少年从怀中掏出三枚铜板,在放入两掌之中靠近耳朵晃了晃,听到声响后将手掌摊开细看了一会儿,道:“小姐的姻缘线有两根,有两段命定姻缘。”
“两段?”箐九挑了挑眉问,心里倒是没当回事。
“是两段。一段情浅缘薄,但久长;另一段……缘起情深,但不能终老,且不为世俗所容。”少年算着命格,越说越是感到惋惜,忍不住叹了口气。
箐九听着,有些不能理解。原本她对这些什么天命姻缘倒是不怎么相信的,只是好奇这些占卜之术才来看看。说要算姻缘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只是见少年一脸认真,她倒是忍不住开始有些相信这少年的话,便忍不住问:“小先生,你所说的不为世俗所容,是何意?”
少年摇了摇头,看着箐九的眼神也多了些钦佩和尊敬。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小姐自会明白……”
“装神弄鬼!”春华听着只觉得少年是在卖弄玄机,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
“小姐,我只为有缘人占卜。”少年听到春华的话也不恼,只朝着箐九道:“但是占卜之术乃是窥伺天机,我需要小姐的一样随身物件作为报酬。若日后有缘再见必会归还!”
箐九想了想,摘下了随身带的玉珏递给少年。
“这玉珏是我母亲去世前去道观为我求来的,我的随身之物想来也只有这个。”
少年刚要接过,春华隐忍不住将玉珏一把抢了过去,急声道:“小姐!这是夫人留给您最后的念想了!怎么能给这个江湖骗子!”
少年看着春华不作声,箐九从春华手中拿过玉珏交到少年的手中,见春华一脸愤慨的样子不由笑着道:“这不过是个玉珏,母亲留给我最珍贵的并不是这些物件,而是我同母亲在一起时那些温暖的记忆。那玉珏我佩戴着也不过是睹物思人徒增感伤罢了……”
箐九这样说,春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轻哼一声不再做声。
少年接下玉珏,从怀中掏出一根拴着白玉牌的红绳,递交到箐九的手上。
“小姐,这道护身命牌给你,能报你平安。”
箐九瞧到玉牌上看不懂的金色符文,又见这玉的质地不是凡物,心下有些惊奇。
“小先生,这……”
“我说了,小姐是有缘人。”少年笑了笑,开始收拾摊位。
“那……多谢小先生了。”
箐九说完,当着少年的面将玉牌挂到了脖子上,将玉牌塞进衣服里面,只是这玉竟没有丝毫的凉意,反而暖洋洋的,让箐九又感到一阵惊奇。
与少年相视一笑,心下对这位少年的来历不免有些好奇。只是冒昧出言相问终归是无礼之举。
少年将摊位收拾起来,瞧着箐九还没走,笑了笑。
“小姐,日后有缘还会再相见。”
仰起头瞧着少年的背影,箐九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掩住了眼底的一瞬而过的茫然。
“小姐!那人一看就是江湖骗子!”春华跺了跺脚,瞧着箐九还是一脸的笑意,气鼓鼓的。
“好了,这次我知道错了。我保证,没有下次!”箐九竖起三根手指,朝着春华作势撒娇道:“好春华!好了嘛……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走!”
春华撅了撅嘴,故作高傲的样子,推着箐九朝别处走去。
几条街走下来,身后的几个小厮手里变得都满满的。
春华春光满面脚步轻快的推着箐九走在前面,嘴里哼着小调,早已经把刚刚的小情绪挥散干净了。
“马受惊了!”
一道尖锐的声响划破街道的繁华,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四散开来,箐九的轮椅正在街道的正中央,春华手忙脚乱的想要推着箐九到路边去,可是越是焦急手上越是没了力气,眼瞧着那马就要冲过来了,春华急得流出泪来。
几个小厮手忙脚乱的想将轮椅推动,但是这轮椅是靠巧劲推行且用了三年磨损严重也没及时修复,几个大男人用蛮力推着也只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却是一点也没移动得了。一个小厮一急用力踹了一脚轮子竟是生生让轮椅不受控制的朝着那受惊的马冲了过去。
眼看着那马就要踩到自己的身上来了,箐九呼吸一窒,双手死死的把住轮椅的扶手,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害怕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