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再见到春晓兰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我记得很清楚那是9月18日,因为那天上午防空警报声很大。
炎热的夏季终究是过去了,我记得小时候在老家,夏天是和伙伴儿们在田间的游荡的和池塘里偷偷洗澡捉鱼度过的。莲子好吃不好摘,西瓜总是偷来的甜,我胆子小,每次偷瓜都只是放哨的人。也有几次因为河里的水太急差点爬不上来,这些事从来没敢和家里说过。
关于游泳这件事,我就觉得真是侥幸存活。一旦放了暑假,父母先是叮嘱,不让去东南地坑里洗澡,说是有水鬼,而这水鬼是一个确有的人,就是我们本村的一个中年男子,据说他仲夏中午热的不行,就独自去那坑里洗澡,结果淹死在里面,吃饭家里寻不着人才四处找,发现的时候已经漂在水面了。自此他就成了“水鬼”,“专拉小孩子的腿”,大人们总是吓唬自己的孩子,我们口头答应着,但是炎热的夏季,谁能抵挡得住水的诱惑,特别是一群孩子,要下水肯定就一起下去了。
但是要记住,坑深的地方千万不敢直接下去,表面的水温,下面的水凉,容易抽筋,最要命。
所幸,我们同龄的孩子都没有被“水鬼”拉去。
所以当春晓兰跟我说他回老家待了一个多月的时候,我脑子里闪现的都是上面的画面。
这一天她来店里,穿一件卡其布丛林绿色收腰风衣,腰袢穿二指宽的腰带,在身后打了个蝴蝶结。里面配一件浅蓝色立领竖条纹长袖衬衫,因为袖口能够看到白袖,扎在一条酵洗蓝牛仔一字裙里,裙上绣了一朵白玉兰。穿一双纯白板鞋,鞋带双蝴蝶。绑着丸子头,香墨弯弯画,燕脂淡淡匀。
看到她进店里来,门口整理文创产品的慧姐打了招呼,“过来了。”
“嗯。”她礼帽的微笑点点头,调整了一下肩包带,走到里面来,我正在整理手账。
“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
“哦,我回了一趟老家。”我能看得出来她礼帽性的微笑不是真的高兴,鉴于目前这种身份关系,我是不便再深入追问的,员工守则里不是也说了么:不要打探顾客隐私。显然是家里有事,不是度假回来该有的放松状态,关系决定着距离,距离就是分寸,我仅知道不能细问回家做什么之类的话,直说“哦,找书?”
“嗯,《***的葬礼》。”
我脑子里一扫而过,在二楼,中国经典那一排,说在楼上。
“之前有一本,不知道放哪里,临时找不到了,上一次没有看完,不知道结局。”她像是在解释。
我跟着她上了二楼,虽然我知道她肯定能找到那本书,但是我还是跟上来了。她的鞋踩在地板上,走路很轻,几乎无声。
她没有拒绝我的导购,我指了指右手第二排,我们走了过去,找见了那本书,她打开来看,翻到了最后一页,我扫了一眼,结尾就是“1987年8月29日夜,完稿于……”。
我从书架上抽了一本没有开封的,递给她,她就把试读本放下了。
“你们上班到几点?”她的问题突如其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到晚上九点。”我突然觉得自己上班的时间太不人性化了,如果她说要请我吃饭,这个时间肯定不合适。我是应该请假还是说没有时间,直接拒绝显然也不够绅士。所以我只能如实回答,尽量表现出一个客观的事实,不流露出主观的情绪。
“那么晚还有人逛书店么?”
“买书的很少了,有情侣在一楼喝咖啡或者奶茶会比较多,打发时间的。”我拿不准自己回答的够不够准确,所以又补充了一下。
“也有一些高中生过来复习功课,一楼不是有位置么。”
“哦,写作业的学生我见过。”
看来是我想多了,关于上班时间的话题,这本身就是一个礼貌性的聊天问答。
不同于往日,她今天拿了这一本书就没有看“新书到货”展示柜的意思。
“嗯,好了。”她举起手中的书摇了摇表示别的东西暂时不考虑购买,最起码这一次我导购到此结束。
我没有向她推荐别的新书或者其他产品,我们店里的规定即是如此,顾客不要求介绍,不要像卖车或者保险销售员那样喋喋不休。想读书的人自己会看,只有一部分买高档书做礼物送礼的顾客才会像点菜一样,问有什么好介绍的,店里最贵的书是哪些这些问题。
书店的理念是安静的看书,安静的做事。
“就像一个闭口不言的理发师。”我和三弟还有慧姐高老板都这么调侃自己的工作。
径直下来一楼,我也急忙跑进收银台里面,接过书扫了码,打出小票,她微信付账,把书装进单肩包里。
慧姐朝这边看了一下,她可能也觉得这个老顾客今天看来是时间有限,买完就走。
出门右拐,她走了。
就卖书而言,这样的顾客我们自然喜欢,成交率很高。
我呆坐在收银台,看着钟表走。
不过一会儿,三弟噔噔噔的从楼上跑下来,声音很大,我和慧姐用眼神同时制止了他,此时在一楼看书的几个顾客都不约而同的朝他看去,突然发现自己行为不妥,他遂蹑手蹑脚,假装事情没有发生,红着脸钻进了楼道后面仓库里,今天他负责三楼的货物搬运,三弟急性子的总想一蹴而就,每次都抱一大堆货上楼,箱子都挡住眼睛了。
等他干完活,在饮水机旁边接水。我走过去要挟他:“说吧怎么办,慧姐肯定要扣你今天的绩效,请我吃冰激凌,保你不死。”
“哎,晨哥你干嘛要剥削一个奋力上进的年轻人,我刚才那是干活勤快,有热情,明白吗?热情,激情,do you understand……?Fighting……come on……”他压低嗓音,张牙舞爪的讲着贫瘠的英语。
“晨雾你过来一下,这里有个蚊子。”慧姐招呼我。
“哦好的“,”三弟,走,将功赎罪的机会到了。”
“好嘞,看哥们儿表现。”“蚊子,休得逃跑,吃俺一棒。”
三弟张牙舞爪的跟着过去。
慧姐及时制止:“三弟手下留情,我这店暂时还不想被砸,不是要你们打死它,帘子打开,撵它出去就行了。”
女人的心就是细,男人总是想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问题。
那天晚些时候,店里客人不多,我们坐着聊天,慧姐说“晨雾,我觉得你写的不错,还是要坚持。”慧姐叮嘱我几多回,写完东西发给她看一下。刚开始也是不好意思,后来就感觉像写作文一样,总要拿出人让人打分的。
我知道慧姐是鼓励我。
那天我们吃着冰激凌,高兴的像孩子,瓜非偷不甜也,只有三弟苦大仇深的脸,看着我们两个“奸诈”的老人。
……晚上我回到住处,找到那本书,结局是这么写的:
天上,新月朦胧;
地上,琴声缥缈;
天地之间,久久地回荡着这琴声,如清泉淙淙,如絮语呢喃,如春蝉吐丝,如孤雁盘旋……
我知道她想要的结局不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她关心的是主人公的命运。
……
春晓兰的邀请一周以后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