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少年远远没有达到辟谷不眠的境界,全靠心里的那份焦急勉强撑着不睡,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昏昏沉沉的倒在了床上。
彼时正是秋初,昆仑派虽有留仙阵庇护,七脉各宫四季暖宜,但较之以往,也稍稍显了点料峭凉意。
此时,在茫茫荒原上,铅云低垂,风寒而烈。荒原中央正立着一衣衫褴褛的少女,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时不时停下来茫然四顾,显得手足无措。
荒原无边无际,抬头穷目望去,只见深邃的无尽虚空,这里似乎没有昼夜,也没有时间。
少女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但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不远处是一片广袤森林,森林后又一丛群山,那最高的山巅有一座破损严重的肃穆宫殿,暗淡而斑驳的天光落在宫门摇摇欲坠的牌匾上,照亮上面两个古篆金字。
“兜率”。
少女疑惑,相隔万里,自己是如何看清牌匾上的字?但这片荒原实在有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她只想先走入森林,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往那里去,或许,是直觉吧。
直觉,这是一个让她颇为熟悉的词。
少女提着一把满满锈迹的长刀,她已经忘记是在哪找到的这把刀。她走的很小心,谨慎地避开了一些方向,直觉告诉她那边的存在极度强大而危险,少女很聪明,但目前还不强大。
荒原上呜咽的风声始终夹杂着隐隐狼嚎,少女需要想方设法的远离狼群,若是幸运,能遇上落单的瘦狼,她还是非常想取下它的皮毛。
她冷,也饿。
荒原上始终翻滚着不知是云是雾的灰色,少女突然察觉到什么,提刀驻足。
一头骨瘦如柴的狼猛然自灰雾中窜出,它鬃毛如钢针般此起彼伏,獠牙泛着白光,碧绿色的眼珠死死的盯住持刀少女。
搏斗悄无声息的进行着,狼仿佛有套自己的战术,围着少女不断打圈子,只找到破绽才试探着前扑,而少女的刀着实太钝了些,寻常劈斩全然奈何不了那狼如铁的鬃毛。
一人一兽都太饿了。
少女突然转守为攻,她反手握刀,不再伺机而动,迎着那狼发起了冲锋!
战局的改变突如其来,狼也一懵,一副心理素质不佳的样子,有限的智慧显然提供不了良好的随机应变能力,饿狼本能的反扑回去,一人一兽滚作一团,少女娇小,狼也瘦弱,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少女死死把钝刀卡进狼口,在地上扭滚了几圈,她终于找到机会把饿狼压在身下,高高扬起的小拳头泛起五色光华,狠狠打在了狼腰上。
饿狼嘤嘤一声,大嘴一松,少女顺势抽出钝刀,腰身发力稍稍腾空,合着全身力气把刀锋插进了狼的脖颈。
狼抽搐了几下,终是没了声息。
奇的是,整具狼尸都渐渐模糊变淡,散成了点点绿色光芒,只留下了一具空荡的鬃毛狼皮!
少女小心翼翼的归拢着为数不多的绿芒,几口吞进肚里,见怪不怪的将地上一整块狼皮披在肩上,盘坐在原地开始喘息。
她的衣衫破烂不堪,勉强弊体,背上的衣领裂了一个大口子,娇嫩如花的肌肤白的惊心动魄,修长的后颈下隐隐能看到一个印记。
那是一个鼎。
此刻那印记突然暖了起来,少女感到有一丝丝的力量从里面传过来,这让她非常舒服,身体再一次有了力气,可这力量来的太少了,就如沙漠中的迷途人只等到了几滴雨水。
少女饥渴交加,她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狼,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荒原上没有时间,休息好了的少女决定继续向着森林前进,她习惯性的摸了摸发烫的后颈,猛然回头望去。
那是一双如墨如星,深邃而又熟悉的眼睛。
林徊一声大叫,连滚带爬的坐起,手边依旧是荡人间,温凉的触感让他疯狂跳动的心脏稍稍平静,他连忙下床推开窗,天光渐亮,微凉晨风中的景色提醒着他,这里是昆仑列缺宫。
南柯一梦?
不,是她,是方烟雨!
林徊愣了好久的神,猛的推门而出,向林薇子的住处狂奔,可跑了没几步就又折返,在门口反复踱了几个来回,最后生生按下心中的冲动,一咬牙又进了屋子,关门锁窗,将荡人间捧于膝上,慢慢调整着呼吸,静心打坐。
不知怎么,只要这把漆黑的古剑在旁,他就心安许多。
林徊飞快沉心入静,半宿《道兵筑基诀》的修炼已然让他对真元的操控上了一个档次,他小心翼翼引着一缕真元送入胸口那鼎状印记,过程非常顺利,随着微微的烧灼感,那缕真元泥牛入海,向着印记一触即入,再也不见了踪影。
林徊永远失去了这一缕真元。
但林徊大喜过望,因为他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唤,不在眼前,不在天边,仿佛在另一个世界,却又是真实存在着的一声呼唤。
那是她对真元的一声渴望。
林徊再无保留,丹田的五色漩涡开始疯狂旋转,周身真元蓬勃而聚,像沙场一去不返的陷阵先锋,汹涌的冲入胸口的印记。
肆意的倾泻没持续多久,便有一阵眩晕袭来,这是修士真元被掏空后,身体本能的提醒,林徊知道,真元乃修道之本,如果不日积月累将真元攒存至筑基境的上限,不以满溢的真元洗练丹田和肉身,不断尝试冲撞破境的窗户纸,他可能一生都只能停留在筑基境。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
长远来看,似乎更高的修为境界才有可能弄清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但此刻的林徊,不想考虑长远。
小乞儿饿过,所以不得她说饿。
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林徊安慰着自己,他既已下定决心,便振作精神,依旧捧着荡人间,重新打开那本《道兵筑基诀》,一页一页读了起来。
天已快破晓,列缺宫中还是一片宁静祥和,而清风道长已穿戴整齐推开房门,他溜达了一圈,行至列缺宫一座楼台水榭中站定,遥望着林徊所居的厢房,窗棂中映着少年的剪影。
似是彻夜灯火未熄啊。
清风道长嘴角不由得带上了微笑,点了点头。
*****
求道之人并非全然不食人间烟火,当今四大宗门中,除了向来不问世事的清闲山,其余三家均与俗世往来密切。
所谓脱离浊世乃守成之举,而非开拓精进之道,昆仑派到了闻岚真人执教,更是奉行“人自红尘中来,当到红尘中去”的历练之法,是以如今的昆仑派支派遍及天下,每年各有专门的道人负责寻觅潜质上佳的孩童,由各地支脉负责启蒙识字,并教授基础道法,最后经过层层筛选,具天资毅力者便会被选送至昆仑本山。
今年从各支派选送的孩子共七十一人,最大的不过十二三,最小的年仅六岁,林徊和夜莺便与这批孩子们一起,同受负责启蒙的道严真人讲解三清仙决的入门。
昆仑派用于集体授课的“开灵殿”也建的气势磅礴,正厅面积之大足可容四五百人同读,此刻一老者正端坐于梨花木椅之上,面前一张红木虎纹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皆非凡品,老者一身紫色长袍彰显着顶高的辈分,正是负责昆仑派新弟子的入门课程,也负责宗门规制的执法长老——道严真人,这位真人长须飘飘,不怒自威,堪称表里如一,面相就是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
马上到了授课时分,林徊捧着数卷新书快步走入大堂,心不在焉的找了个角落坐好,脑袋里依旧思索着前夜的梦境。
“小徊子!”
林徊一吸鼻子就知道是谁。
夜莺也换了一袭白色弟子袍,高高挽着云鬓,不配金玉,不着粉黛,她嘻嘻哈哈的坐到了林徊临座,一如既往地抛了个媚眼:“怎么样,这身?”
在这世外桃源的仙山,小乞儿其实挺别扭,偌大一个昆仑,哪怕侍弄花草的小童也是仙风道骨,虽说掌教和善亲切、师父......沉鱼落雁,但林徊还是无所适从居多,总觉得自己出身低贱,短人一截,他又正是需要朋友的年纪,此时又见故人,哪怕只隔了一天,也是发自肺腑的眉开眼笑。
“夜莺...师姐!哈哈哈,师姐穿什么都好看。”
“别,就叫名字,听着生分,再说,你小子可关门弟子,按说辈分比我高着呢”,夜莺整了整道服,眼神暗淡了几分:“若是烟雨小妹还在,这身想必也很衬她的......掌教真人怎么说?额,方便与我讲么?”
苗疆少女的玲珑剔透很是让林徊暖心,他大咧咧的道:“掌教真人断定,只要我修为大进,必有寻她之法!”
“真的!?万幸万幸,闻岚掌教神通广大,他说有救便妥当了,如今你小子可是武神躯,要能像烟雨当年进境骇人,咱们血战三人组聚首指日可待!”
阿徊用力点了点头:“放心!你拜在停云宫了?”
“恩,停云一脉擅道法,玉宵师祖本人更是水木土三行真元齐聚,对我路子,只是这停云宫阴盛阳衰,男弟子还没他娘的灵兽多!更没几个长得顺眼的...对了!你可听说昆仑岁考大比?”
“不曾,是比武的意思?”
“对的,昆仑规矩,年末,所有踏过凝神境的弟子,依‘灵炁’、‘真炁’、‘至炁’三境,分三波进行考较,大比第一的弟子,每年都有彩头,还有机会拜关门弟子呢!”
“......”
夜莺没好气的道:“知道你是关门弟子!关键是优胜者能拿不少灵丹法宝,师姐们说,在岁考里拿名次是增进修为最快的路子!”
增进修为?那便得努力一试,林徊有些伤脑筋,心里暗暗评估,是先让方烟雨饿着肚子,还是先抓紧入炁境?
正说着,台上的道严真人清了清嗓门,喝了一声静,众人随他一起打开书本,开始了金丹大道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