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风,最能让人感到无助,夺走体表的温度,也冰冷着心中的火热。
阶上,少年已背对山门立在原地不知几时。雪白的衣冠、白皙的皮肤与周遭的新雪融为一体,唯有黑眸黑发显得格外扎眼。在这无风的清晨、幽寂的山间,时间仿佛在此刻冻结。
今日本是名为秋叶的少年修成下山之日,之所以仍在此停留伫立,只因心里仍有一问未结。
师父无所不知,十数年修行给秋叶最大的感受便是如此,自己的疑问且不论,不管来访的各色旅人目的为何,无不愁眉苦脸而来,扬眉吐气而去。而最令秋叶称道的是,师父似乎在访客到来之前便能知晓其来意,提前吩咐自己准备相应的“道具”,每每都能派上用场。
秋叶自己有时也会向师父请教一些除道法、修炼无关的事情:自己从何而来?为什么人无完人?为什么总有人上山求缘?对于所有疑问,师父均能耐心为秋叶解答:“小叶儿跟所有人一样,乃是阴阳两合而来”“人完美,定会为他人所不容,故人都在寻求互补,在平衡间趋向完美”“上山求缘,便是求那能与自己互补的另一半阴阳啊”秋叶对这些答案一开始是将信将疑、将懂未懂的,但随着问得多了,师父的答案又总是由“阴阳”、“平衡”一类的说法构成,秋叶自然也就不再质疑。
但唯有一个问题,师父却选择了回避
五年前一个飞雪的傍晚,秋叶安顿好前来借宿的旅人,随着师父在正殿里除尘“师父,那么多找您拜师求学的人,您怎么全都拒绝了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为师认为他们的道路不在于此”师父尝试移动一尊神像,苍白的须发随身体颤抖着,秋叶赶忙过来接下了石像。“就像今天的这两位客人,谈吐之间可见他们随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是平日并没有放弃学思,此时正当年少之时,与其把时间花在深山老林之中,不如去更广阔的天地里继续闯荡,待到时机成熟,必能成就”“那若在成就之前便遭了祸患,岂不是白费力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祸患必是要遭遇的”秋叶放下石像,师父拿起拂尘拂去石像原位置周围的尘土“这两人志同道合,感情深厚,性格思考又有互补之势,正是阴阳协调、黑白平衡的一对,不会那么容易为困难所折服的”“原来如此,徒弟也觉得两人确实般配”“傻徒弟,为师又没说人家那方面般配””啊?难道不是阴阳相和就可以传宗接代了吗?”秋叶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拂尘”傻徒弟!传宗接代要一男一女的那种阴阳相合,客人两位公子,哪来的传宗接代??“
秋叶顿悟“可是师父,既然您一直说阴阳相合、黑白平衡那么厉害,您又为何独自一人在山上修行呢”“今天你的问题都问题不小啊,让为师认为明天是补充木柴的好时机了”“啊!?”被宣判了惩罚的秋叶脑袋马上垂了下来“不瞒你说,为师在一个人上山修行之前,就已经达到阴阳相合的境界了,所以才会来到清闲的地方继续参悟”“也就是说,我是有师娘的啦!?”秋叶嬉皮笑脸地问道,却在一瞬间察觉到了师父的沉默
“师父?”“小叶儿,为师接下来说的话,一定要记牢”师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放下了拂尘“阴阳两者,相生相克,相互追求又相互抵触,若非自然调和绝难达到平衡一致。两者衰盛由二者共同决定,单凭一方是不能强行调节的,否则会遭遇反冲而导致意料之外的后果···”秋叶似懂非懂地听着,心里却还惦记着师娘的事,结果到了最后,师父只用一句“造化无常”带过了,让秋叶很是不过瘾。
过了几年,长大了的秋叶少了下山同伙伴玩耍的时间,更多地在山上修炼、读经,师父告知了秋叶的身世时,秋叶的内心也并无太大起伏,毕竟那时还太小,对于父母家人的感情并不太深。此后秋叶发现师父有时会带上佩剑,穿一袭白衣向山顶去,一般是午饭后出晚饭前回,也不见身上有什么修炼的痕迹,就像是散步一般,秋叶问起来师父也道是赏景,并不多提。那时的秋叶出于对师父的信任和尊敬也不起疑,只是自己潜心修炼,年复一年。
终于在一个冬日,师父叫来秋叶,告诉他是时候出山了,秋叶才意识到自己已在山中待了十五年。一把雪白的佩剑,一套雪白的衣冠是师父最后赠与秋叶的礼物“此下山去,你可以找到你的父母。如果见到了,还是不要过于苛责他们为好,毕竟当时的选择太少了;若他们不在了,你可以去找你的师叔,让他在军队里为你谋得份差事。剩下的,就不用我多说了吧。”秋叶跪在师父面前默默聆听,虽然师父讲的都是实际的生活问题,但秋叶心中最为期待的却是有关”阴阳相合,黑白平衡“的事。师父也看出了一丝端倪,短叹一声,说”无论今后这些事合不合你心意,都是不可强求、顺应自然之事。你只有做好调和,方可顺利。“说罢便闭上眼,示意秋叶离开。
次日清晨,秋叶踩着昨夜的积雪迈出了山门。刚刚跨出山门的那一刻,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秋叶脑中:师父曾说,秋叶是他的关门弟子,秋叶下山之时便是使命结束之时,而后第一位造访的客人将会带来新的使命。寻亲之路尚长,何不看看师父的新使命究竟为何呢?于是秋叶便在山门下站了足足七个时辰。
眼看天已渐黑,门前除却飞鸟再无其他活物经过,秋叶终于忍不住了。”按理说就算飞雪连天,在一年结束的关头,也应该会有前来参拜的乡里人啊,明明昨天还那么多人来过,今天怎么如此清净。”秋叶眉头紧锁“难道说有人从别的地方进观了?那可是不敬啊”
秋叶最后决定回头确认一下再正式离开,但如果堂堂正正走进去搞不好会被师父骂一顿,于是秋叶活动了下快僵硬的身子,从侧方树林里绕过山门,一招蜻蜓点水越到正殿顶上。“要是给我把扫把,我现在非得开始扫雪不成”调侃自己一句,秋叶闭上双眼,封闭四感,把方圆一里以内所有声响听进耳中,是为一招“顺风耳”。听了一晌,并无任何声响,一片死寂,让秋叶心头一紧。今晨出观,秋叶怕离别生悲,一早就自行走了,并没有请示师父,而在门口站一整天,也未觉师父出门打扫,像是睡了一整天觉一般。“师父不会不舍得我走,自己偷偷在屋里哭一天吧。。。”秋叶这么想,其实是为了压制自己心中升起的纳谷不祥的感觉,因为平常不论什么情况,师父的作息都极为规律且节制,像昨夜这样的大雪,他必然应该一早起来扫雪的,而一整天的毫无动静,是秋叶不安感的来源。
秋叶不敢多想,施展轻功来到师父寝室顶上,再次使用顺风耳。这一次的范围较小,相对的精度大大提升,甚至能听到蚂蚁爬行、蚯蚓钻土的声音。但此时秋叶除此类自然的声音外,却没能听到师父的一点动静。
不安的心情进一步扩大,秋叶翻身下地,轻轻推开寝室的门,只见里面十分整洁,床铺已经平铺整齐,宛如昨夜无人睡过一般。秋叶急忙跑出寝室,来到大殿之上“难道师父也走了?比我走的还早?”百思不得其解的秋叶进入大殿。平常遇到问题,在询问师父前秋叶一般会自己来到大殿打坐思考,这样可以静心使思维更加顺畅。然而,在进入大殿的一瞬间,秋叶的脚步僵在了原地,紧接着发出颤抖的声音。
他看到师父的身影高坐在中央的莲花宝座上,没有一丝气息,静静坐化了。
一年后,秋叶起身对着宝座上那具已经风化的尸首微微鞠躬,原本打算下山的他在这里静静得守孝了一年,现在的他无人可以再依靠了,若在遇到问题,前路也仅剩一人。
临行前他决定还是把师傅埋葬,他亲手建了一座看起来还不错的坟墓,鞠躬上香,默默离开。他下山时又对着这个待了太久的山门一拜,这里充满了回忆,只是回忆里的人再也看不到了。
他出发了,寻亲之路开启。但山下的世界何其的绚烂,又何其的残酷,秋叶浑然不知,但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的迷茫。
他顺着山路下山,拿着已经有些年代的钞票上了一辆客车,坐在最后面闭目养神
忽然有人戳了戳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看见一个花季的少女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你在睡觉吗?为什么不喘气,我还以为你死了!”
他没有理身旁的女孩,前方上车的一位黄发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不同于自身修炼的气息,但十分的强大,黄发的女孩走到他前一排的座位停下,似乎发觉秋叶在看着她,她微微一笑用有些蹩脚的语言说道:你好,我叫墨樱.赛琳娜,我是一位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