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云之岭要塞。从城墙上向外俯视,一座座大山连绵起伏,巍峨雄浑。当这些青黛色的山峦层层叠堆,渐渐拔起,就如同屏障一样,遮挡了远方。依着山势,再把目光抬高,就能看见群山之上的那座铁色的雄峰。它终年裹着皑皑白雪,矗立云天,仿佛是一尊巨神,肩扛苍穹,俯视众生,却把自己的秘密深藏。
而在大山之外,则是一片荒原草地,草地延展开来,直到冰封之海,都是亚克族的地盘。此刻,大撒轰正高坐在他的熊皮大椅上。他眉目紧缩,鼻孔里喷着恶气,下面的各个部族的首领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因为战争已经结束,所以国王和领主们也不必再巴结蛮族。开春之后,从帝国来的供奉就少了很多。而且随着战争结束,北境军团再次回到了各自的驻地,使得蛮族的掠夺也不再轻松。而人心总是贪婪的,在习惯了那样的富足之后,谁也不愿意回到原来的艰苦。现在,他们正在为今年如何分配帝国的供奉争吵着。
被摆上桌面的,是各种各样的理由,严寒,灾害,疾病……。而众口一词的说法,就是他们都响应了大首领,在冬天里抽调了自己部落的精锐。如果不是他的召唤,各个部族本应该有足够的人手去解决那些问题,所以,大首领应该给予自己足够丰盛的补偿。
“够了!”磨力盾一声大吼,他站了起来,瞪着众人:“就这么点东西,给你就给不了他!一个个眼红得跟狼似的,有用么?我们什么时候轮到让别人来施舍了?他们不给,我们就不能去自己拿——?!!”
人群喧嚣了起来,这太对他们的胃口了。
可大撒轰却依旧坐在他的熊皮大椅上,目光冷冷的。刚过四十的年纪,身体看上去依旧健壮强悍,可他自己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里,关节的刺痛,肌肉的阴寒,还有时不时袭来的晕眩,都在诉说着,自己不再年轻了。从这个春天开始,他的冲劲与斗志就这么突然消退了,多年拼搏厮杀的激情正离他而去。在内心深处,他更想想缓一缓,歇一歇,安安静静的看看这片蓝天白云,带上他美丽的小妻子。——巫洛比告诉他,对面的帝国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送过来一个温柔甜美,年轻漂亮,水嫩嫩的女孩。这位大首领已经太不想打仗了。
“大首领,我们都准备好了。请您下令吧。”成功的煽动了全族的斗志,磨力盾转身向大撒轰鞠了个躬。
“你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什么?”大撒轰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这个他曾经的得力干将。“现在是春天,牲畜刚刚掉了膘,还要接生小羔小驹,哪里有人手?你准备好什么了?”
磨力盾很不是滋味,他帮着大首领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去打上一仗,总能掠点奴隶什么的。只要把那点分点东西下去,这里的供奉不就都是他的么,怎么就不知好歹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巫洛比,也许那个老骨头的话是对的。
“可现在我们就这么点东西,大首领准备怎么分呢?”回过神,磨力盾梗着脖子,横了眼睛,既然我好心好意你不领情,那么干脆就把话题挑破。
大撒轰眯眼盯着磨力盾,说起来,这家伙还是他是侄儿。当年他看这小子落魄,却有着一副好身板,才提拔了他做头人,又给了他人口和牲畜。十几年一晃过去,当年瘦骨嶙峋的男孩,也长成了个魁梧的汉子,敢跟自己叫板了。大撒轰收回眼神,回过头,向自己的堂叔问道:“格里末,你觉得呢?”
“您是我们的族长,我们都应当服从您的调遣。”拄着拐杖,格里末慢慢站了起来。他并没有参与之前的争吵,因为他知道,族长总少不了自己的一份,但是现在,族长需要他发挥作用了。所以一开口,这个满脸褶子的老人便强调了大撒轰的威信。“而且族人需要生养,现在又正值春季,诸事繁杂,如果像磨力盾说的那样,在这个时候把劳力都抽调了,恐怕今年秋冬更不好过啊。”
可惜老人刚说完,底下就嘘声一片。
“抢来了奴隶,一样有人做事!”
“我们差什么,让山那边的人送过来不就好了,不怕他们不给。”
“补齐我们想要的,一样舒舒服服过冬!”
“哈哈,那边的女人细皮嫩肉的,多抓了过来,正好暖被窝!”
“是狼就该亮出牙,羊才缩在圈里瞎叫唤。”
各部落的头人们拍打着桌子,污言秽语的呼喝着,酒水被洒了一地。
长久的胜利加上对手的退缩,给了族人一种错觉,对面的帝国是害怕自己的。只要族人保持强硬的态度,对方就一定会妥协退让。所以,当对面的帝国微微表现出一丝强硬,蛮族的头人们便都跳了起来。仿佛看见自己的奴隶竟敢反抗一样,他们必须做出更加强硬的回应。
而在众人之中,磨力盾又一次站了起来,他张开双臂,背对大撒轰,面对着一众头人吼道:“我们拥有最勇敢、最强悍的勇士,却只能在这片荒凉冰冷的土地上生息。在山的那边,有着温和的气候,肥美的土地,丰沛的物产,却被一群猪占领着!——好吧,即便是神旨意,让我们只能待在这里。可既然这一切都是神赐下的,为什么他们就能心安理得的拥有着,而我们就不能去拿?!明明我们更有资格拥有这一切——!!!”
磨力盾用他极具煽动性的言语再一次点燃了众人的激情。头人们都站了起来,有人甚至跳到上了桌子。他们挥舞着胳膊,跺着脚,口里大声呼喊着磨力盾的名字,磨力盾也高昂起头,张开双臂,热烈的回应着众人。而在他的背后,大撒轰则将自己冰冷的眼神深藏在阴影里。
在众人的呼喝声中,大首领终于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踱着步子,走到火盆边,搓了搓手,那魁梧的身形遮挡着光亮,黑色的影子却撑满了帐篷的大顶,顿时鸦雀无声。
大撒轰满意的收回双手,将目光横扫,却微笑着走到磨力盾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搂住,一路送回座位,然后转过身,语气冰冷:“既然你们想要,去拿吧。我们是亚克族,是被暴风打磨,被冰雪凝固的勇士,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我们是神的后裔,是这片大地注定的主人。去吧,去拿你们想要的东西。谁拿回来的东西最多,我就将最大的那份供奉赏赐给他。”
既然已经弹压不住部落的头人,这位大首领干脆放开权力,让他们自己和大山对面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他知道,如果分散开来,族人不是对面帝国的对手。可那又如何,只要能保存着自己部落的实力就好。
大撒轰的话音未落,磨力盾就再次跳了出来。“大首领,我听说在东面,他们的亲王耗费巨资修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王宫,里面装满了奇珍异宝。而且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士兵们都非常疲惫,缺乏斗志,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尊敬的大首领,请求您准许我带领支队伍,洗了那座漂亮的宫殿,将财富呈送到您的面前。而您则可以集结我们的勇士,攻破云之岭要塞,进逼朗格沙瓦,让他们的国王给我们更多的供奉。而我们两路并进,互相掩护,彼此牵制,就能让他们首尾不顾了。”替大首领的决策,是一种很冒失的行为,所以磨力盾赶紧恭敬的跪下来,
说实话,磨力盾并没有想过要反对他的叔叔。可是在冬天里的一个夜晚,巫洛比曾悄悄的找到他,并告诉了他一些预言。当预言一一印证之后,他动摇了。而就在昨天晚上,巫洛比又找到了他,并且告诉他说:自己看见了一个隐藏着的巨大陷阱,大撒轰正在掉进去,而他则应该努力避开。去掠夺歌德亲王的领地,将是他走上亚克族巅峰的开始。
他并不喜欢巫洛比,可他也像大撒轰一样,无法抗拒巫师给出的建议。随着自己实力的增长,撒轰的排挤也越发的明显。也许巫洛比是对的,大撒轰已经老了,而自己正年轻,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哪怕失败了,不过再来一次而已,自己曾经不也一无所有么。况且他相信巫洛比的动机,相比大撒轰来,如果自己坐在那把熊皮椅子上,也能让巫洛比活得更久。
“哦,这样啊。”大撒轰冷哼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家伙越来越难管束。大撒轰下意识的想要否定磨力盾的计划,但在转念之间,他却想起了一件事情。
当初,在领主大战获胜之后,帝国的各级将领多少都有提拔嘉奖。就连北境军团司令普鲁顿,都因为防御有功,而被国王赏赐。偏偏是那位雷克萨,因为顶撞了大将军威鲁曼,又没有为歌德亲王要来援兵,所以两边不是。辛苦一场,歼灭几万人的功绩,竟然拿去抵了不听调遣的过错,到头来什么都没捞到。于是这位指挥官憋着一肚子的气,回到驻地,他就悄悄调动兵力,准备用剿灭反叛残余的理由,对已故诺威尔伯爵部下动手。
这位诺威尔伯爵曾私通叛军,也答应接应蛮族,开放边关。后来他看见事不可为,又找了门路,托亲王求情,被免除死罪。可惜国王迟迟不愿签署赦免状。这位反叛不成的伯爵最终还是被饿死在大牢里。
诺威尔伯爵部下本来也顺应伯爵重新归顺了国王,听却说国王背弃承若,饿死了伯爵,又看见雷克萨的作为,逼迫之下,他们干脆打着为伯爵报仇的名义,投向蛮族。他们答应派出内应,为蛮族打开云之岭要塞,引大军杀进帝国,将朗格沙瓦堡献给蛮族,而他们只要国王怀尔德。
原本,大撒轰对这个计划并不感兴趣,他已经厌倦了四处征战。可现在看来,这也许真是是个机会,只要获得一场足够的胜利,他依旧能有足够的力量,捏死这个小家伙。
终于,大首领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