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座禅院,烧成了废墟。那满池子的千叶莲华,是在火中盛开的红花,妖艳与凄凉。那火似有灵性一般,苏楼走出之后,也便渐渐熄灭了,那浇不灭的火势,竟在顷刻间得到控制。
“老和尚?你醒醒,我救你出来了啊!”
苏楼轻轻推着老和尚的身子,喉头哽咽着,难过地想要哭出来。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都说千年的菩萨万年的佛,老和尚不是号称佛门至尊五僧之一吗?怎么也有个万年寿命来念经唠叨才是啊……
稍时,他看见老和尚的睫毛颤了颤,心下一喜,当即又呼唤起来:“老和尚,我是苏楼啊,你醒醒,你快醒来!”
老和尚有气无力得睁开半帘,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努力看了好久,才看清苏楼的脸,浅浅温和的笑意慢慢浮上嘴角来:“囡啊……”
“老和尚,你醒了!”苏楼喜极而泣,慌乱无助的心总算回了半颗,可是这样重的伤势……
“主持!主持!”
这时候,明觉和那些和尚急急忙忙围了上来,留几个小和尚继续灭火。
苏楼觉得明觉的关心很假——那种担心就好像是这个时刻应该关心,就关心一下吧的那种敷衍。他重新靠在青牛雕像的后腿,眼观鼻,鼻观心,任由他去装腔作势。
“啊,主持,你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伤口?是谁如此残忍,将你……”
明觉的声音很响,苏楼的眉头皱了皱,担心又深。
老和尚的修为很高深,高深到可以神行千里,可以乘风破浪,可潜万丈深海,可平千丈山峦。都说他早已经到了天人境,菩萨果位也存了近千年了,怕是再过些年就好立地成佛了,修为端的是高深无比。是什么样的人,能够破了老和尚的金身,剜了老和尚的心,又不惊动整个天觉寺的僧人?
苏楼不由得回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人,虚幻缥缈得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是一个令人见之便忍不住战栗的人,苏楼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随时都要沉沦下去。
“苏楼,定是你带来的厄运!你这污秽腌臜的魔种,枉费主持将你捡来养了十八载,你竟如此回报他!”明觉忽然起了身,指着苏楼的鼻子破口大骂,天晓得,一个号称的得道高僧骂起人来的嘴脸也比世俗凡人好看不到哪里去。
苏楼静静得看着他,他这样骂也不是一两次了。不止是明觉,天觉寺的大半僧人都对苏楼不待见,说他是魔物,说他是妖精,他早已习惯。
“对,肯定又是你这修罗魔物惹来的灾祸,主持得道多年,佛光普照,怎会受此灾难?定是你!”
“就是!你这魔物赶紧从天觉寺滚出去,不要再连累我等!”
苏楼听得厌烦,这种空口无凭的虚言总是说得没有任何负担。
“是有一个黑衣人纵火行凶,此人身形修长,双目双瞳,修为很是高深,应该不在老和尚之下!”他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的怒意做出解释来。“这次失火与我无关!”
那些和尚闻言,面面相觑。明觉皱着眉,问道:“你说有黑衣人?可有凭证?”
“凭证?”苏楼的脑袋很昏,但依旧十分努力地回忆了一番与那人两次相遇。第一次虽在院中,但彼时都在忙着那六个伤者……“今日来的那些伤者还在?”
“就知道你胡编乱造,那些伤者起火之前就下了山,如何作证起火这一事?何况他们身受重伤,修为不高,断无可能有此本事在短时间内回来!”一个和尚怒眉道,这模样像极了明觉,呵,果然都是戒律院之人,连品相都越发神似了。
苏楼叹息,既然如此,便是那六人真的见到了,在他们口中也不可信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凭证吗?左思右想也无,那人修为高深,不必要在别人面前露面。
他摇了摇头,说道:“可火起时,我亦不在寺中。”
“哦?”明觉一声质疑,不怒自威:“那你又在何处?”
“后山山洞。”
“笑话!”明觉忽然大喝一声,转身招手,将三觉和尚从人群中招了出来:“三觉,你吩咐的他将红米饭做好之后,他可去了别处?”
苏楼看向三觉,三觉的性子倒是大大咧咧,这些年与苏楼相处,虽不至于亲近,但也不似旁人那般抵触。是以苏楼对他总归是多了些许期望。
“啊?这这这……”可惜三觉又是个不着心的,被明觉双眼一瞪,立时支吾起来,看了一眼苏楼,懊恼地挠着脑袋:“只知道他随我去了院子,可后来……”
“后来如何?”明觉问。
苏楼微微蹙眉。
“后来是送走那六人时,也不见他啊!”三觉说着,连忙对苏楼道:“苏楼,你快说那时你做了什么去?”
苏楼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三觉的这些“证词”,当真是模棱两可,可却也是实情,他去后山时并未告知他。
“既无说法,那就是诡辩!”方才那戒律院的小和尚又喝道,怒目金刚一般,约莫是想在明觉面前表现罢。
此时,怀中些许动静,苏楼低头,看着老和尚,敛去了眼中一切敌意,只剩下温和。“老和尚,你怎样?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老和尚气若游丝,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软无力得抬了抬手。
“老和尚?”苏楼见老和尚的气色越发差了,心里又急了起来:“不是去拿丹药了吗?救命的丹药呢?为何还不来?”
明觉这时候也松了口,对身边人道:“丹药拿来了么?”
“来了!”一个和尚从远处气喘吁吁跑来,怀里抱了一大堆的药瓶,那些和尚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苏楼伸手就要接过药瓶,却被明觉拦在了一侧:“我来!”
明觉取了两粒丹药,喂进老和尚的口中。苏楼在一旁相助,没有插手。他知道明觉信不过自己,没关系,只要能救老和尚,怎么都行!
“咳咳!”
但丹药喂进去,老和尚就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不仅呕血连连,就连丹药也吐了出来。
明觉立即又取了几枚丹药,将丹药在掌心化开,从老和尚的伤口运功逼进他的体内。
此药不俗,伤口沾之即止了血。但老和尚血气亏损严重,止血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苏楼忙对明觉道:“其他丹药都喂进去吧!”
“是药三分毒!”明觉的脸色并不好,虽炼化了几种丹药的药力渡给老和尚,但依旧摇头说道:“这些丹药虽是上层,但主持心脏已无,要救人怕是……”
苏楼瞬间如遭雷击,明觉话未说完,他已经清楚意思。他不想去相信,可是也清楚的知道,这些丹药虽难得,但却不能够为老和尚弥补一颗心脏。
“苏楼贼子,还不速速将主持的心脏还来,此时拿出,主持或可有救!”又有另外一和尚急乎乎道。
苏楼欲哭无泪,懊悔不已,他当时就应该拼死从那人手中抢下心脏来!
“聒噪!”
他嘟囔一声,转头将老和尚重新搂在怀里。老和尚的身子轻了许多,轻轻一搂,就软绵绵得靠在他的胸口。
“老和尚,我的血能肉白骨,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给你造一颗心脏。你且忍忍,我试试。”
苏楼也顾不得保密,手指凝气,在指尖嚯开个口子,血就这样成珠子一般滴落下来。他忙将手指移到老和尚的胸口,生怕浪费。
“别……”老和尚知道苏楼要做什么,吃力地摇头。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模样,主持是菩萨身,怎受得你这乌糟的魔血!”
苏楼深吸一口气,直直得看着那个和尚,声音冷了几分:“不用我的血,你来救他么?”
那和尚被苏楼问地一噎,苏楼怒极反笑。
明觉道:“苏楼,我且问你,可是你趁着主持午休,发了你的狼子野心,纵火烧毁禅院,将主持的心脏取走?主持的心乃是万年不遇的琉璃心,可洗一切业报,不坠轮回!你得了这琉璃心,就可消了你的业障,是也不是?”
“什么?”苏楼皱了眉头,心中火烧火燎一般地疼,他紧紧看着明觉,声音被牙齿切得稀碎:“你说,是我要杀老和尚?”
“禅院的这场火灾不是凡火,饶是我等修为也无法扑灭,整个天觉寺的火系术法能有这般高深的,舍你其谁?”
无名火起!
他们可以骂苏楼是魔,是妖,是修罗,甚至也可以怀疑他“起了火”,但不可污蔑他害了老和尚!
这个世界上最疼苏楼的人是老和尚!最爱老和尚的人是苏楼!便是苏楼死,也不会伤老和尚一根毫毛!
他们竟敢!
苏楼轻轻放下老和尚,右手紧紧拽成拳:“你们这些秃驴,居然敢如此污蔑我!”
三觉见此,在一旁弱声说着:“大概也不是他吧?主持于他有养育之恩,苏楼他……”
“三觉,那你可说得出起火之时,苏楼在何处?又如何解释你我修为都无法扑灭这火,靠近更有吞噬修为之险,唯独他可以在这火中来去自如?整个天觉寺还有什么人能够放出这样的火来?还是说,你见到了他口中的那个什么双目双瞳的黑衣人?”
明觉眼神冷峻,一连发问,气势巍峨,三觉本就胆弱,这一问,他便退回了人群中,再不能回答。
“苏楼,他答不出,你来答一答!”明觉对向苏楼。
“哈哈哈!”笑声惨然,平时的吵闹,乃至辱骂他都可以忍,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不行!“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了,才会让你们这样对我。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倒是不介意真的起一把火,烧尽你们这群伪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