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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雪,簌簌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分才悠悠转停。
卯正二刻,天光初显,街上寂廖无人。沐流光和顾晚卿并肩而行,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两人都走得极慢。
沐流光看着前方绵长的街道,原来,他叫顾晚卿...脑海里又浮现出他在阁楼上说的话,他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说名字只是主人的赏赐,没有祝福,只有命令。
他说这话时,明明脸上是笑着的,语气是淡淡的。但是,她知道,那时候的他,心里一定很难过的吧...
她不由叫道,“顾晚卿。”
“嗯?”顾晚卿转头看她。
沐流光脚步未停,依旧看着前方,慢慢说道,“顾晚卿,这个名字很好听,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顾晚卿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她的嗓音清冷,明明说的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天地间,一字一顿都重重地落在他心口上。
轮回似乎重新开始,时光仿佛倒流到十七年前,有个银眸少年,站在刺目的阳光里,正笑着和他说:
‘顾晚卿,这个名字很好听,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好。”顾晚卿跟上前去。恰如彼时,自己就那样走进那道光里:
‘好,那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你也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
沐流光并未注意到这些,只又问道,“你就是北境之地的浮崆阁主?”
“嗯。”顾晚卿点头承下。
“你是临渊顾氏之人?”
“不是。”
“你和临渊顾少主是什么关系?”
“不认识。”
“你也一直在查探半丘之事?”
“是。”
“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顾晚卿笑了笑,看向沐流光。果然,她正双眼狡黠,翘首期待着自己的回答。
“不是。”顾晚卿回道。
沐流光一脸失望,这人怎么一点不上道。
不过,他说不认识那顾予安,且不说这世上鲜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两人,就刚刚在聂氏,那顾予安看他的神情,对他说的话,分明就是大有渊源才是!
说来,当今世人都知浮崆,却没几人真正见过浮崆阁阁主,其姓名、年龄、来历、样貌在世人眼中皆是迷。自己初闻浮崆时也是对其十分好奇,如今真的见到,倒是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以一己之力开浮崆,其毅力可想一般,不知道当初,让他坚持下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不知不觉,眼看便快到月家境地,沐流光停下脚步,取下身上的裘氅,递还给顾晚卿。
“谢谢,再见。”见顾晚卿点了点头,没有话再说。便跃上墙头,换了条街,辗转换了几条路悄悄回了月家。
顾晚卿尚在原地,一回身,便看到了来时两人所留下的两行脚印,蜿蜒曲折,延绵到目光的尽头...
“会再见的...很快。”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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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过后,总是艳阳天。
沐流光醒来的时候,已快到晌午,木兮和木钰风正在院外湖上小亭里坐着,不知在聊些什么。瞥见沐流光开了窗,木兮便起了身,但还未出亭,便听木钰风在身后叫住他。
“你可千万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自然。”木兮神色还是淡淡的,转头低声说道,“流光想要做的事,不必阻挠。”
呵,木钰风神色带上几分嘲弄,道,“只要你将来不后悔便是...”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木兮不由望向沐流光,隔着一片湖光雾色,沐流光正扬手朝他们打招呼,笑靥如花,缱绻入画。
四目相对,木兮神色也莫名温和下来,飞身踏湖而下。
沐流光在半丘时,便觉得这两人之间关系匪浅,一点也不像是少主和下属的关系。木兮说他是木氏旁系子嗣,莫不是和木钰风有血缘亲属关系?
不过,他们本人未曾提及,自己也不便多问。
披了锦白长裘出门去,院内的积雪还没有化,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院外。木兮已迎上来,他行走时用了灵力,来路上只留下一行清浅的脚印。
抬头向湖边望去,已不见木钰风身影。
“木钰风呢?”
木兮上前低身为沐流光拍掉了衣摆上沾到的雪渣,道:?“卿家刚刚来人了,木钰风先去一步,我同你一起。”
卿家又来做什么?沐流光边走边道,“可是半丘之魔有了下落?”
“嗯”,木兮回道,“昨夜那魔堂而皇之闯了聂家祠堂。”?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扶住她,轻抬了她胳膊,让她不用灵力也能在雪上轻松行走。
“呃~”沐流光点点头,“之后呢?”自己走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毫发无损地从聂家祠堂里出来了。他说,他叫聂子君!”
沐流光闻言,倒不是很惊讶。历来,玄门各世家的祠堂都是族中重地,不仅会在外设有机关阵法,防止外人侵扰,在祠堂内部更是布有禁制,只有本门血亲一脉才能涉足。
他能安全进出聂家祠堂,便完全能证明其聂氏之人的身份。这也与在半丘时的猜测所吻合。
不过,聂子君,这个名字她听木兮说起过。聂家这代嫡系共三人,长兄聂子谨,于及冠之岁便死在了无妄之战上。三百年前,二子聂子君又死在无妄境万鬼暴乱时,尸骨无存。只留小妹聂婳婙,为现任家主。
“而且”,木兮接着说道,“他说,他当初死在无妄境,是被卿楚宁、玉弘两人所害!”
什么?!看来,昨夜那聂子君真的在聂氏祠堂里,找到了自己生前的记忆!竟没想到,又会牵扯出另一段前尘隐秘。
要知道,三百年前,当时无妄境古战场戾气横行,主动请缨前去的可不只有卿楚宁,同行的还有如今的玉家家主玉弘,以及这聂子君。
最后,无妄境古战场被三人合力封印,卿家的封印术法大放异彩,玉弘的玉氏剑法也享誉至今,唯有聂子君,本是玄门世家里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却意外地身陨于此。
当时,皆说是被群鬼袭击而亡,连尸首都没找到。卿楚宁、玉弘与聂子君三人一向交好,情谊深厚。聂子君身死后,这二人也是日日买醉、伤心了好一阵子。聂婳婙继任家主后,二人更是多番支持,鼎力相助。
若聂子君之死,当真为卿、玉两人所害,那...真当得上一句人心难测了!
“这事不小,各大玄门可都知晓了?”沐流光问道。
“有人故意散播,如今早已人尽皆知。”
故意散播?沐流光想到昨夜里聂氏松散的守卫,莫不是...这聂氏故意想借机挑起这段往事?
沐流光扭头看了眼木兮,今晨自己回来时,特意去了他门前,里面气息均匀,应是尚在熟睡。这院子里,只住了他和自己两人,即便不是他,那也可能是来找他的人。
“在想什么?”木兮突然问道。
“啊”,沐流光回了神,轻笑道,“在想,你竟然认识月家的路?”
“不认识。”木兮理直气壮道。
“啊?”沐流光笑出声来,“不认识你引我往这边走?”
木兮眉眼向前挑了挑,“喏,引路的人不是来了吗!”
沐流光抬眼一看,竟是月挽霜不知何时已立在前方小廊上,见人来了,便立马迎上前来。
“二位公子初到,家宅道路复杂,我特来引路。”说着这话,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沐流光,目光触及到木兮扶着沐流光胳膊的手,不免一愣。
沐流光也意识到这点,其实过了湖后,路面的积雪便已化了大半,不需要木兮特意扶着了。便微微动了动胳膊,不着痕迹地推掉了木兮的手,道,“有劳月小姐。”
“木公子客气,叫我挽霜就行,请~”月挽霜莞尔一笑,走到沐流光身侧,引路向前。
木兮走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又看了看自己被推掉的手,突然莫名有点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