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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园内,离阁老正闲步翠竹零花,时而拿起侍从所奉清茶,小品片时。细看竹林深处,似有一方石桌,便拂袖信步而去。
他虽步伐随意,但几乎瞬间便到了石桌前。
轻抬手,一杯温茶被奉上。
回头看了眼这个不起眼的侍从,茶托上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茶渍。自己进园时,他正在角落低头打扫落叶,被随意指派来奉茶。自己一路脚步随性,时快时慢,他却气息不乱,手脚稳重。刚刚自己略提了灵力,他竟也能瞬间跟上,面不改色。
掩袖小酌一口,“嗯~好茶。”嘴角微扬,浮崆阁的人果然有意思。
“离阁老不辞辛苦远道而来,晚卿自得好茶以待!”
未见其人,先闻有清冷之声从林外小径传来。
一旁垂首而立的侍从立马斟上了温茶。
茶杯还未落桌,便被一长衫公子拂袖接去,他随意闲坐到石凳上,斜靠在后面的一簇新竹上,持杯的手搭在屈着的一只腿上,手指轻抚砂杯,“已经凉了半分,重新去煮壶新茶。”说话间,弹指将茶杯落回侍从的茶托上。
一旁侍从看着稳稳落下的盈杯茶水,眼神微闪,行礼退了下去。
“你这小子啊,多年不见,倒还是老样子啊!”离阁老倒是毫不介意的坐到对面,饮尽了手中的半盏茶。
“这时节,也只有你这四季如春的浮崆山,才有如此鲜嫩的清茶了~”
顾晚卿并未接话,沉默片刻,才道,“老师...我当年说过的话,依旧未改。”
离阁老轻叹了一口气,自己如何不知呢。
这些年来,顾晚卿断了与临渊的任何联系,甚至临渊的弟子连北境之地,都很难进得去。而自己,如今也只能仰仗着幼时的教养之恩,才在这时隔多年后的今日,轻松入了浮崆阁的门。
从前总以为,少年时的一腔热枕,哪抵岁月绵长。时间一久,恩怨是非总会淡薄。
但这些年,离阁老也慢慢明白,当年顾晚卿毅然决然叛离临渊,独上北境,在漫天冰雪里苦苦修炼,以一人之力开结界,立浮崆。其中困苦,何以言喻。
也许,他们都错了,顾晚卿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决绝。
‘此别,生,不入临渊。死,不见临渊。’
他记得当年,顾晚卿是这么说的。
气氛有点微妙,半响都没人再讲话,之前退下的侍从也没有回来,空气中只有微风轻打竹叶的声音,和偶尔一两片枯叶被风掀起的婆娑细响。
“晚卿,你可知,月余前有人去了无妄海,破了万鬼封印。”
“老师想得不错,是我。”顾晚卿面色平静的回道。
“你!”离阁老却是脸色一急,“你糊涂啊!虽然如今其他玄门似乎尚未发觉,但无妄海岸的半丘一带,少不了有应天玄门的眼线,若是你破开封印时留有漏网之鱼,保不准哪一天东窗事发,你浮崆惹祸上身,当如何善了?!”
顾晚卿勾唇一笑,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讽刺,“倒不知什么时候,临渊竟如此关心我浮崆存亡了?”
他看向离阁老,“阁老这一趟,不知是领了临渊哪位主子之命?是少宗主,还是......宗主!”
离阁老神色一敛,“你知道的,宗主自当年一事后灵脉受创,对外说是闭关修炼,其实,重伤难愈才是。这些年,少宗主一个人也是很苦...”
顾晚卿神色越发难看,“呵,那阁老您应该时刻在他们身边提醒着,临渊能有今日虚名,是碾了谁的尸骨走上去的,可千万,别忘了才是...”
离阁老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那年发生的事太过惨烈,可对错之间,又如何一言以蔽之呢?!
“晚卿,少宗主他...月前从无妄海回临渊后,状况就一直不太好...”硬着头皮说出口,离阁老皱眉瞧着顾晚卿,却始终没从他脸上看到任何表情的变化。
顾晚卿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低头随手拾了片落叶。
“以后阁老怕是也不会再来我这浮崆了,这次尽可多待几日。”
离阁老一怔,看来他是权当这次还了幼时的恩情,今次之后,怕真是再难有机会与他如此相坐而谈,他也真真是要与临渊断了最后一点干系了。
念及此,心中顿时感慨万千。
半晌,终是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提步向来时的小径走去。
快走出竹林时,方才应声道,“那便叨扰了。”
顾晚卿依旧倚坐在石桌旁,胳膊随性的搭在屈着的右腿上,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落叶。
风吹起了他垂落的长发,看不清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