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秒区成员的命名规则是加后缀:如“恐2046”即来自2046年被安置在2046秒区的西门恐,而“恐2046a”是该秒区中的原住民西门恐,“a”代表“administrator“,即管理员。当“恐2046a”完成陪伴引导的任务,将身体完全移交给“恐2046”,其使命也就完成了,“恐2046a”随即注销,记忆合并到恐2030的意识中。
2030秒区又被称为管理员秒区,管理员有很多别名:服务员、搞卫生的、身体监护人、主人、舍监、居委会干部、民居老板、袋鼠妈妈等,比较中性的称谓是原住民,移交身体这个步骤则被戏称为交房或交钥匙等。
最初的水管态中,山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6个人,切割成120份,每一份也还是有6个人。客人到来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双胞胎。移交完成的那些秒区,又恢复到了6人。这项工作三天之内就完成了大半,因为主客双方都希望尽快移交,6个人的宿舍住进12个人,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但低幼秒区的移交,则存在天然的困难。
以最头头的1980秒区为例,它只有一位客人——不通1980,这是0岁的南宫不通。1980年其他人都还未出生。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1992年,纳兰穷在该年出生。因此1992秒区有两位客人,12岁的南宫不通和0岁的纳兰穷。
于是从1980秒区到1991秒区,这12个秒区中都只有1位客人,也就是0岁到11岁的南宫不通。如果只考虑实验的需要,这12个秒区中只留下南宫不通的身体就够了。但另外5具身体怎么办呢?无人驾驶,无人认领,总不能埋了吧?
东方肿第一个不能埋,否则谁来跟三大运营商打交道并定期清理天线上的鸟粪呢?
其他人当然也不能埋,他们都得维系水管剧本中那些连锁关系,该跟着上街买菜还是得跟着上街买菜,既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既不让小镇人多记忆一秒也不少记忆一秒。哪怕作为压舱石他们也得留着,否则车辙印就会不一样,车的轨迹也会不一样。他们辗过小镇人的记忆,也跟车辙印一样,没有它们,别的记忆就会挪过来,它们的轨迹就变了。
因此即便仅仅是出于占位子的考虑,空置者也得留着。好比一幢120层高的楼房,空房间也不能抠出去,否则楼房就会倒塌。这里的“楼房”就是时空轨迹。
照理说,1980秒区6位“a”后缀的主人,对付一位1位客人,应该是绰绰有余了吧?事实远非如此。
1930年的南宫不通已经50岁了,0岁南宫不通相当于他的孙子辈。但他的身体现在一分为二,0岁南宫不通占据着其中一份,他们看着又象双胞胎。区别是“不通1980”水汪汪的大眼睛,这是灵魂的窗口,也是泪腺的窗口。他哭起来嘶声裂肺,用的是0岁婴儿吃奶的劲,发出的却是50岁老男人的声音,中气十足,肺活量充沛,丢的也是后者的脸。那张脸上老泪纵横,但你品,你细品,那里面的诉求却相当简单——我要喝奶,我要喝奶!
何不吃肉糜呢?——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喝奶!
喝奶是不可能喝奶的,以他成人的身体,一头奶牛都未必够,况且每天的采购剧本上也没有牛奶和奶粉呀。但他空有成人的牙口,却不会咀嚼,也讨厌一切吃食——除了喝奶。
他也不会走路,躺在地上,手舞足蹈,将身边的盆啊桶啊凳子啊踢得到处乱滚。当他大哭大闹的时候,六个人都未必摁得住,他们怕他踢到床架伤了自己,不得不将他抬到三楼,任由他在地板上打滚,看护者防着不让他滚下楼梯就得了。
他们满以为这样轮换着做奶爸,其余5人还能斗得成地主,但这个想法很快证明大错特错了。巨婴三个钟头醒一次,只要需求得不到满足,他就会一直哭到声嘶力竭为止,将挤在闷热二楼的5个人搅得心烦意乱,但这还不算完,他们不久就会听到轮置奶爸大声呼救,不是巨婴撞到墙了,就是尿裤子了,或者咬伤了自己的手。一般状况,汤泼了水洒了都算是轻的了,奶爸是不需要呼救的。于是众人不得不丢下手中的牌,蹭蹭蹭上楼,再次围拢在巨婴身旁。
不通1980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这无疑是个陌生的环境,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没有熟悉的面孔,没有熟悉的气味,据说婴儿在记住人脸之前就记住了气味,那让他即便在睡眠中也是安心的。
假如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起码也得有个舒服的摇篮吧,可以让他在晃晃悠悠中入睡,耳边还要有好听的哼唱。当他醒来时,要么是躺在熟悉的人身边,要么是躺在挂有摇铃和彩色汽球的婴儿床上,于是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嚎两声,这是邀宠的哭声,提醒周围的人,他,也就是这世界的中心,醒了,你们得围着他转了,该给个安慰的拥抱还是递上个奶嘴,你们看着办。他唯一的语言就是哭,你们自己解读吧,解读对了,伺候舒服了,朕自会给一个满意的微笑,而你们脸上满满的都是发自内心的欣慰和感激涕零,满足朕,是你们存在的唯一目的。
但他现在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床很不舒服,吸的东西也不对,但最不舒服的却不是这些。这困住他的东西,不是扣得太紧的衣服,不是盖得太厚的被褥,它没有令他喘不过气来,相反,它似乎还将他撑开了,使他感觉很顺畅,但也将他撑得很远,他的“手手”现在够不着“脚脚”了,这是他最宠爱的两样宝贝,也是这世界阻止他啃的两样东西,当他想啃“手手”时,脸上却被“啪”的打了一下,打他的正是他要啃的东西,但这东西不那么好啃了,当他终于啃到它时,一种更不舒服的刺痛传来。他终于动用他唯一的语言,哭了起来,但就连这哭声也不象是他的,就象旁边有人在恶意模仿他,他哭TA也哭,他停TA也停,一切都不对劲,熟悉的世界没有了,在困惑与惶恐中,他哭得更厉害了。
疯1980对不通1980a道,“你还挺能哭的!”
不通1980a尬笑着。躺在地上的这枚巨婴尿起床来象婴儿,抗拒起换裤子来用的却是成人的力气,需要四个人摁住手脚。当他为TA换裤子时,总是不自觉涌起一股深深的羞恶,这几乎等于是自己赤身裸体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但他更不愿别的人触碰TA的光屁股。总之一个字就是囧,两个字巨囧!
巨婴没羞没噪地挥舞着手脚,声嘶力竭地抗议,TA的哭声也是他的,苍老而喑哑,眼泪大颗大颗地从TA皱巴巴的眼角流下来。他宁愿TA仍然寄居在他头脑里,就不至于象现在这样丢人现眼,令他们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穷1980,“你是怎么把这个大老爷们弄上车的?”
不通1980a,“他下车才变大老爷们的好么。”
穷1980,“那你是怎么把这个娃娃弄上车的?”
不通1980a,“哄来的呗,抱来的呗,绑来的呗,还能怎样?”
痛1980,“这证明绑架灵魂远比绑架肉体容易。”
不通1980由着他们调侃去。他想起自己也曾蜷缩在这个婴儿体内,透过婴儿之眼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们真年轻啊,比他现在还要年轻得多,看到他们那么年轻,这一趟就值了。但他们住的可真简陋啊,那种7、80年代的集体宿舍,一家挨着一家,没有独立厕所,楼道里永远弥漫着煤烟气。这样的筒子楼现在当然早就拆了。但为什么他小时候没觉得那斗室那楼道是如此的逼仄呢?是因为人小从而看什么都显得大么?还是因为那时一切都无忧无虑,而楼下就是广阔天地,不象现在到处高楼林立。现在婴儿透过他的眼睛看这世界,看到自个放大了十几倍的身体,又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他想起小时候父母总是尽量给他吃好的穿好的,父亲总是做一些小玩具给他玩,陀螺啦,铁环啦,风筝啦,灯笼啦,那时的日子可真幸福!可是这个小家伙,明明是我自己,我却爱不起来,为什么呢?
问题出在巨婴的形象吗?好像一个多余的自己。
巨婴却不管这些,他已经发出了命令,要立即得到满足——他嚎啕大哭,他饿了。
肿1980,“给他灌些粥水吧。”
痛1980,“也只能这样了。”
不通1980a,“好了宝贝,咱们喝粥粥!”
巨婴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那不是他熟悉的味道,他再次哭了起来,左右摆着头,躲避着勺子。突然,他猛地翻了个身,不通1980措手不及,一碗粥水都扣到他耳朵根上,顺着秃头淌得到处都是。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清理。
不通1980a,“看来还是我帮他吃吧。“
肿1980,“也只能这样了。”
所谓“帮吃”,就是不通1980a先跟不通1980合体,吃下双份营养,然后再分体,将浓稠度匀给对方。
痛1980,“那他啥时候才能独立呢?”
不通1980a,“不知道,暂且这样吧。”
痛1980,“那不如你跟他合体,帮他撒尿,帮他换衣服,帮他睡觉,样样都匀给他。”
不通1980a,“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恨不得象袋鼠一样整天将他收在头脑里,六侠不是给了期限叫两周完成意识和身体磨合吗?“
恐1980,”不难怎么叫实验呢?不如叫度假算了。“
不通1980a,“这可让老夫愁白了头!“
穷1980笑道,“反正你也没头发呀。”
不通1980a怒吼,“修辞,修辞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