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这120秒实验区也慢慢从初夏挪到了盛夏，就像6根透明的人形水管中随波逐流的6颗小水泡。假如不拿放大镜来看的话，是不会发现这6颗小水泡有何特别的。但是假如真有这么一枚4维放大镜并且恰好对准这一年中这不起眼的120秒的话，将会发现这6颗小水泡的内部存在细微的“逆流”，这是实验区居民在往来穿越，但不影响6颗小水泡整体的流速。
但谁会没事拿个放大镜去盯着这地球上这个鸟不拉屎的角落的这120秒区域呢？本世纪就有31.5亿秒，每一秒的横截面上都有60亿至120亿根水管，在本年度是85亿。每秒钟都有旧水管变成盲端，每秒钟都有新水管从母体分离出来，每年新老更替的平均数达到一亿，但不影响平均日活量上百亿的水管网的大局，它浩浩荡荡地从世纪初铺展到世纪末，并在那里急剧萎缩，直至彻底断流。
无论从数量还是连接的密度来看，本世纪都是人类管网系统的巅峰，也是人类跟气候和病毒以及人类内部的自私贪婪好斗相博斗，最后整体灭绝的一个世纪。
而这6颗不起眼的小水泡，却不自量力，要理清这个庞大的水管网的脉络，为挽救它免于覆灭提供线索。
这脉络就埋藏在他们上下午的课程中。年度游戏是什么？是该年度人类感官文化的精华。年度科技是什么？是该年度人类理性能力的巅峰。因此他们上下午的课程，也就相当于语文和数学，是本世纪中自由穿越的基础知识。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室外游戏堪比军训，室内课倒是可以躺着看，但躺上几分钟就会昏昏然睡去。小A不得不搞了个悬梁刺股的虚拟环境，即便你真躺在床上，也以为置身古代的严酷学堂中。效果好是好，但也把众人折腾得够呛。
真相却是，每天的游戏课和信息课，都会自动占据两小块无意识脑区，它们在意识的监视之外自动运行，直至成为无意识知识。也就是说，每个人头脑里的后台程序是与日俱增的。即便在你自以为休息的时候，头脑也在高速运转，后台程序的运行，你看不见，但发热量是瞒不住的，而气温还在一天天上升，于是头脑的散热也就越发困难。以至于课程刚进行到第三周，每个人的头脑已经象中暑一般发烫了。这些后台程序也就不得不更多地挪到晚上进行，但这样一来也就难免影响睡眠，每个人都变得失眠多梦、精神萎靡、烦躁不安、食欲不振。
表明大量后台程序在高速运行的另一个指标是营养消耗激增，每个人都变得象患了甲亢一样易饿，偏偏失眠又引发了厌食症，结果就是甲亢的典型症状——日渐消瘦。但更严重的是头脑过载引发的“信息厌食症”，表现为对新信息的消极和排斥，有人甚至一看到游戏画面或未来图景就吐。
以上症状，跟高考综合症是不是很相似？从2030到2099，整整70天的课程，这70天特训，其强度不亚于高考前那最后两三个月的冲刺，甚至时间段和天气都很吻合。
小白鼠们情绪低落，他们猜想，在这70天之后，他们也不会真的解放，新的实验项目会自动接力，就象高考之后还有考研考公务员考驾照一样，但不会容他们有几年的缓冲期，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测试人脑的适应极限，直到他们一个个倒下。
不幸的是，小A还主动证实了他们的猜想，“穿越时代，是一个终生学习的时代。你要在一个世纪中自由穿越，就得掌握每一年度的风土人情，文化科技。”
疯族代表，“这还叫‘自由穿越’吗？‘永恒受罪’还差不多！”
小A，“比你聪明的AI，比你还努力，你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痛族代表，“人怎么能跟AI比呢？它能不吃不喝，7*24小时训练，血肉之躯的人类，怎么可能跟得上？”
恐族代表，“对啊，芯片的计算速度是多少，那是纳秒飞秒级的，神经生物电又是多少，0.1秒，冲顶0.01秒，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小A，“本世纪人类的最大发明就是AI，AI的特点就是不停训练、迭代、训练、迭代。这就是本世纪的生存哲学，不止是AI的，也是人类的。或者说人类教给AI，最后反向传播给人类。人类想偷懒，发明AI，结果被反噬，被绑在AI的战车上，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疯族代表，“好像到本世纪末AI也没有淘汰人类吧。”
小A，“那是过去，穿越时代就未必了。想象一下，当有人将2099年的AI程序传送回2030年，会对2030年的人类造成怎样的灭顶之灾。2030年的人类怎么可以不预先掌握2099年的科技文化呢？”
不通族代表，“你们QI怎么可能懂得作为人的苦？我2000年大学学的东西，2030年就完全用不上了。记得小时候看过一本《小灵通漫游未来》，那时觉得2000年很遥远，什么都可以在那一年实现，什么好东西都会在那一年自动冒出来。结果2000年用了第一部小灵通手机，那时觉得已经很高科技了，比10年前的大哥大和BB机，那是不可同日而语。那时我们担心摩尔定律会失效，结果它直到今天都还在运转。人类就应该做人类特色的物种，没必要象AI那样奔命。”
“真正的苦是什么？”小A说，“是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水管态好比四维空间里的植物，没有主动能力，只能循规蹈矩沿根茎输送养份，被动接收阳光，给多少养份和阳光就长多高。未来不愿意离开水管态的人类就只能当这种四维植物，悠闲地同时也是被动地生长，哪一天被路过的羊或圈养的羊啃一口，那是完全不可预见的。而非水管态好比动物，但也有羊和狼的区别，圈养者和被圈养者的区别，你拥有行动自由，就得为争夺食物和领地拼命，得时刻加强训练，往食物链顶端爬。”
这似乎意味着他们最终不会被当废液倒掉，否则辛辛苦苦训练来的样本岂非可惜。但关于这个问题小A和六侠都没有给明确的答复，因为实验的成败以及穿越app能否推广到更广阔的时空都还在未定之数。
但小A也作出了让步，允许他们七天一休，参照IT界颇为流行的996模式，毕竟人再拼也不可能追随AI的007模式。
在休息日，他们可以越出120秒实验区，在山上随意溜达。每个人都可以顺着自己的人生轨迹滑行，但只能看不能动，只连接感觉神经，不连接运动神经。也就是说，不能操控实验区外的身体，也不能跳出来干扰正常的历史。
活动范围是他们本年度在山上的全部时光，向前可以追溯到春天上山的那一天，向后到达年底散伙的那个时间点。
假如没有这个实验的话，他们的正常轨迹就会是在年底回家过年，过年只是个借口，他们在下一个春天也不会再回来了，除了东方肿继续留守这座光棍山。
从此，网络天天见，但老死不相往来。用纳兰穷的话来说就是，这辈子的孤独寂寞冷都埋在这座山上了，回来等于给自己扫墓。然后渐渐地，网络也不见了，终于有一天打开群来发现成员都不见了，就象清晨的露珠不知何时蒸发到空气中了。
东方肿呢，等于多看守几个墓，他们的青春和理想之墓。他会记得曾有过这样一帮好兄弟，他们曾有过一个宏伟的梦想，一个上电视的计划，一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仿佛纳斯达克敲钟触手可及的时刻。但是他更多记得的可能是，平常那些打打牌抓抓兔的吵吵闹闹的时刻。
他会继续扫三个LOGO上的鸟粪，灵狐山也会慢慢恢复名誉，不再是令人生畏的光棍村，金色大厅神马的，包括偶尔的艳遇，也会慢慢回来。然后有一天他幡然醒悟，于是这里成了远近闻名的原生态野兔农庄，但那已经是一个很平凡的成功故事了。就像他后来顺理成章娶妻生子，也不会是梦中的那个人了。
他们的故事以春天始，到冬天止，这段与世隔绝的经历对于他们可谓一段非同寻常的人生实验。现在则叠加了六侠的穿越实验，它的走向会改变吗？假如穿越实验获得成功，他们这一年的轨迹当然也会“解冻”，就像别的年度，同时解冻的，想必还有世纪末那个覆盖全球的玻璃壳子，看得出六侠对它的反感。
他们现在暂时还不想那么远，能出来活动一下就算不错了，他们兴高采烈地活动着肢体，做着穿越前的热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