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这邯郸北城营地百里之外的一片林间,铁爪伸出地面,打开铁爪,羽升跪在爪中,满脸泪水,直到此刻,他才松开嘴巴,吐出半个血淋淋的鼻子来。
他抬头看到一个矮小的黑袍人和一个背着个大箱笼的中年书生正在一旁,看着自己。
那中年书生一脸温柔和蔼的对着羽升说道:“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不能将你的族人一起救下。”
羽升低着头,看着面前那支血淋淋的半个鼻子,他此刻眼前出现的,都是一个个族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交织着几年前战场上那些族人死去的惨状。
就这样不停交织一个个死者的脸庞,不停在脑海中重复一个个死者的惨状,突然羽升抬头对天长啸一声,喷出一口血来,随即晕了过去。
这一晕从白日里直接晕到了夜里,书生和那矮小的黑袍人,围坐在一堆篝火边,看着逐渐醒来的羽升。
就见羽升开始痴痴傻傻的笑道:“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他反反复复重复着这一句话,原本如鹰一般锐利的眼中变得毫无光彩,整个人陷入一种迷茫呆滞的状态,一副傻傻痴呆的模样。
那矮小的黑袍人见到羽升变成了这个痴呆的样子,摇了摇带着斗笠的脑袋。
中年书生也是长叹一声,笑着说道:“这才刚刚把个爱哭的柳娥眉送去魔公望姜寅那边,如今,这又找来个变成呆子的家伙。”
矮小的黑袍人正是憾地魔公孙石,他看着羽升这般模样,对着书生冷言说道:“你确定此人便是那魈神后羿的转生之子吗?”
相传帝尧之时,天上有十个太阳同时出现,把土地都烤焦了,庄稼也干枯了,人们热得喘不过气来,帝尧便请来了后羿射日。
后羿拉开揽天弓,将一支支射日箭向骄横的太阳射去,顷刻间十个太阳被射去了九个,从此地上气候适宜,万物得以生长,后来后羿被天国封为宗布神、魈神。
书生苦笑一声,也不回答公孙石的问话,从他的大箱笼旁取下一个,有着一人多高的布包裹,解开布包裹,是一把比普通长弓要长三倍粗三倍的黑弓。
他将这黑弓向着羽升递了过去,羽升傻呵呵的看着面前的黑弓,似乎是出于本能对弓箭的喜爱,他傻乎乎的接过了这张大黑弓。
接着就见到,他随便那么一拉弓,此弓居然被他拉的咯咯作响,一下拉成了满月状。
公孙石惊的跳了起了,嘴里不可思议的说道:“还真的是他!”
公孙石跟着中年书生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可以拉开当年后羿射日后,留在人间的这张揽天弓之人,寻找后羿死后的转生之子。
这些年他二人走遍大陆各处,只要听说有特别厉害的射手,便去找这射手试着拉揽天弓,找过了十几个著名的射手,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拉开揽天弓。
最近听说赵国内有个楼烦国羽氏族人,被称其为箭法如射日的后羿一般厉害,就一路寻来想找他试试,没想到,这才找到这个羽升,救了下来,他居然变成了个傻子。
更没想到,这傻子却能如此轻松的拉开揽天弓。
中年书生和公孙石也是相对一眼苦笑连连,想来这个羽升是眼看着世上仅存的十四个最后的羽族人,就那样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
加上这些年一直困扰折磨他的那场两年战争的悲惨回忆,悲愤、怒气、绝望等等情绪在脑海中爆裂,以至于受了刺激,竟然被刺激成了一个傻子。
公孙石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也能理解羽升这般的变化,他想到了自己的公孙族人,想到了自己才过门没几天就惨死的妻子,黯然神伤,在一旁摇头叹息。
中年书生见到公孙石这般模样,笑着说道:“公孙呀,还好当年你气急晕了以后,醒来没有变成这呆子模样。”
公孙石听到书生此言,向着书生瞪了一眼,也是哭笑不得。
中年书生说完此言,突然眼神变的无比犀利,盯着傻傻呆呆抱着揽天弓一直傻笑的羽升,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我们要去找廷尉署的张廷尉好好一聚了。”
公孙石眯起他小小的眼睛,眼中也露出一丝狠意,微微点了点头。
在赵国邯郸城廷尉署内,张廷尉面上缠着绷带,端坐署堂中,被咬掉半个鼻子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绷带,他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的骂着面前跪着的几个署卫。
从那羽升被铁爪救走以后,已经足足过了好几个时辰了,整个廷尉署全员出动,又调了城中的刑部、卫尉司,乃至军部的人马,从城外到城内翻了个遍。
居然连一点羽升的踪迹都未寻到,气的张廷尉鼻子的伤口几次刚刚止血又被迸裂开,不停的流血。
在过几个时辰,便是赵武灵王赵雍诞辰的万寿节庆典日,倘若在这之前不能抓到羽升,岂不是留着一个恐怖的刺客杀手隐患。
要是羽升在庆典日上刺杀赵王,无论他刺杀成功与否,自己这个最早发现端倪的廷尉署廷尉,岂不是也要被满门抄斩陪葬了。
想到这些,又想到这羽升还栽赃嫁祸,直接一箭射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张廷尉更加十气急败坏,他拿起面前案上的香炉小鼎,嘴中骂骂咧咧,直接向着面前跪着的那些署卫砸去。
众署卫纷纷侧身避让,香炉小鼎一下砸在地面之上,一片香灰飘起,地面突然塌陷,众人顿时一惊。
连张廷尉自己都是一惊,怎么自己这力气变的这般大了,居然用这香炉小鼎可以在地面上砸出个大洞来?
正在此时,洞中升起一个铁爪,铁爪缓缓打开,里面蹲着一个黑袍人。
黑袍人旁,坐着一人,手中抱着一把黑色长弓,傻呵呵的看着廷尉署众人,嘴里发出“呵~呵~呵~”的傻笑声。
张廷尉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那羽升,他一下站起,腰间佩剑拔出,直指羽升,嘴中大声呼喝:“是羽升!恶贼羽升在此!速速给我拿下!”
大堂内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拔刀的拔刀,抽剑的抽剑,纷纷亮出兵刃,向着铁爪中的羽升围去。
羽升在那铁爪之中,见到有人冲着自己举剑,喊着什么“恶贼羽升”就觉得这个“羽升”二字很是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
眼见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向着自己袭来,他心中惊慌,胡乱用手中的黑弓去档,一个署卫从侧边一刀砍来,砍中羽升左臂,想要砍落他手中长弓。
羽升就觉得左臂一整剧痛,鲜血喷出,他手中长弓握的更紧,向着四周乱舞,左臂上鲜血直流,流到长弓之上,黑色长弓就像海绵吸水一般,将羽升的鲜血吸入。
随着鲜血吸入,羽升突然感到,握着长弓的手掌之中有一股热流,向着自己体内奔涌而入,这热流很是舒服。
他此刻脑袋里一片浑沌,傻乎乎的不知所以,就是觉得舒服,自然双手握弓握的更紧,拼命吸收这股热流。
见到羽升这般傻傻呆呆的手握黑弓,一脸陶醉的样子,一旁公孙石已经感知到羽升和那黑弓此刻正在进行契约仪式。
于是他不敢怠慢,身形一动,双手伸出,十指轻弹,就听到一片“叮叮当当”之声,轻松就将这周边向着羽升周身招呼而来的各种兵刃弹开。
大堂之上,张廷尉见状,怒吼一声,直接拿起案旁弓箭,弯弓搭箭,“唰~唰~唰~”连着向着羽升面门射去三箭。
这尉署内的大堂只有百来米长度,羽升又是站在大堂中间的位置,离张廷尉也就五十米的距离,三支箭,飞快射来,眼看就要射中羽升面门。
突然,就看到原本黯淡无光,目光涣散的羽升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羽升周身也是一瞬间散发出一片暗红色的光芒。
他单手握着黑弓,另一只手一抓,一把抓住两支飞箭,脑袋向边上一侧,张口咬住了最后一支飞箭,就这样一瞬间,接住了三支快速飞来的羽箭。
他的双眼凌厉如鹰般的眼神又回到了他的眼中,他扫视大堂中的众人,那些署卫被他眼神扫过,居然感觉似乎是被天神怒视一般,一个个纷纷后退。
羽升眼神落在正前方的张廷尉身上,两人四目对望。
张廷尉不觉心中微微一寒,不过他这个每日淫浸在折磨逼供、杀人抄家快感中的廷尉署廷尉,倒也不惧这般羽升的怒视,转而也向着羽升瞪了回去。
羽升这时因为与黑色的揽天弓以自己的鲜血签下了契约,获得这揽天弓的力量,使得自己神智方可逐渐清晰过来,神智刚一清晰一些,抬眼就看到面前这个张廷尉。
一瞬间总总狠意、怨念,夹杂着族人惨死的画面涌上心头,所有记忆神智立刻都彻底清晰。
他咬紧牙关,直接用手中、嘴里接下的刚才张廷尉射向他三支羽箭,向着张廷尉用手中黑弓要射了回去。
可这箭才一搭上黑弓的弓和弦,就发出一通“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爆竹一般爆裂开来,纷纷碎裂,掉落地面。
张廷尉见状,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恶贼,天地共愤,让你无法射箭,还不乖乖就擒,我也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死个痛快。”
一边说着,一边他又举起手中弓箭,搭箭上弦准备射向羽升。
就听到这廷尉署大堂之上,房梁之间传来一个声音说道:“你试试这三箭吧。”
随即房梁之上出现一个中年书生的身影,手中握着三支比普通箭长三倍、粗三倍的黑色长箭,连箭的箭羽都是黑色的羽毛,通体乌黑发亮。
他将三箭抛向羽升,羽升单手接过,直接搭在黑弓之上,向着张廷尉瞄准,张廷尉不敢怠慢,立刻松开弓弦,一支箭呼啸着向着羽升飞射而去。
羽升嘴角微微一笑,他自接过那三支黑箭,箭刚入手,就感觉到此三箭内纯在的恐怖力量,他手指轻抬,也松开弓弦,一支黑色羽箭,直接对着张廷尉射来的箭飞射而去。
就看到,两箭在空中对撞在一起,张廷尉那箭,如同击石之卵一般爆裂开,化成一团木屑铁渣。
羽升那黑箭飞射过去,一箭射中张廷尉左臂,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张廷尉的左臂从肩膀开始到手掌之处,居然直接被射成一片血雾。
黑箭将张廷尉的整条左臂瞬间射成一片血雾,穿了过去,直直的插在张廷尉身后的墙壁之中。
大半的箭身没入墙中,震的墙壁都在抖动,一片片石屑土尘落下,那箭随着箭羽之上黑色羽毛的颤抖,发出“嗡嗡~”之声。
直到此刻,张廷尉这才感到剧痛从左肩处传来,转头一看,哪里还看得到自己手臂,这才失声惨叫起来。
可这叫声才一起,却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颅也化成了一团血雾,第二支黑箭穿透而过,插入墙中,张廷尉的脑袋已经从他脖颈上方消失。
张廷尉只剩下一只眼珠被爆出,掉落地面,滴溜溜的滚到羽升脚下,羽升低头,看着这之前泛着凶光怨念,如今却毫无生气的眼珠,也不理会,走过去拔下墙上插着的两支黑箭。
他转身就向着廷尉署外走去,一个个署卫见到羽升如同天神一般的射死了张廷尉,哪里敢上前阻拦,一个个躲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房梁之上的中年书生轻轻飘下,站在羽升身后问道:“你,要去哪里?”
羽升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看着大堂外就要亮起的天色,坚定的说道:“杀赵王。”
书生轻轻叹一口气说道:“羽族人因你而灭族,难道你还想要楼烦国人,也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羽升想了想说道:“难不成,我不杀赵王,他们就活得下去?”
书生微微一笑,说道:
“若是你愿意入我魔道,从此以后叛出楼烦国,
与天下诸国为敌,以毁仙神道、灭天国为毕生殉道之路,
那么那些楼烦国人自然也是要杀你的敌人,
赵王又岂会杀了他们?”
羽升听到此言,转过身来,如同鹰一般的眼神,犀利的盯着身后这个面带微笑,十分儒雅的书生,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轻声问道:“魔道?”
廷尉署大堂外,天空中第一缕曙光正穿过蓝黑色的云层透射出来,照射到廷尉署大堂门口,正面对东方而立的书生微笑着的脸庞之上,让他的脸庞上泛起一阵淡淡的金光。
他微笑着对视羽升投来的犀利目光,儒雅又温柔的回答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