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溪云的第一天过的相当平静。
玄女殿中还是从前那些脸孔,照顾细致入微,连什么时候更换院中玉缸的水、什么时候照料房中花叶都与从前卡得分毫不差。风溪云细思极恐,她根本不知司重是自哪儿知道的她的这些习惯,但突然又开始迷茫,她为什么会这么对比?
难道自己不是一直住在这个地方的吗?
风溪云直觉自己好像丢失了部分记忆,但她还是会对周围的一切不自觉的产生极端的警惕性,对每位前来照料她的仙娥都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第二日风溪云睁眼时天色仍旧昏沉,殿中烛火明灭,将灯罩上的印花投射到墙壁上,绽出一朵一朵巨大的花纹来。她从床上坐起,却恍惚看见天边好似有大片红云,心底不禁疑惑万分。
听到她的动静,有仙娥挑着红木灯笼静悄悄走进来,对着她福了福身:“上神,要起床吗?”
九霄皆知九天玄女速来喜爱以凡界之人睡眠就餐约束自己的时间,最开始被调来玄女殿的仙娥还不太适应,直到后来小小打盹发现睡觉着实身心舒畅,这才渐渐模仿开去。风溪云按着太阳穴,初初清醒的嗓音有些沙哑,她道:“我先歇会儿。”
“是。”小仙娥恭敬应下,接着站在床边,手持红木灯笼,安安静静立着。
风溪云头靠着床头微微倚了一会儿,捏了捏鼻梁坐正了。小仙娥听到响动,抬眼问她:“上神?如何?”
“天边那片红云,是怎么回事?”风溪云又按了按太阳穴,今日起来时她总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忘记了,是很重要的东西,甚至比昨日忘得还要剧烈些——但她不能确定,于是更加小心谨慎。
仙娥却愣了一愣,她狐疑地回头一瞧,窗外一片清明,没什么特殊颜色。但在风溪云眼里却是有一片红云不正常地扎根在天边,透出一种剔骨的凉意。仙娥回身瞧了瞧,又转过头来,面露疑色,“上神,您在说什么?”
风溪云心底一抽气,她难不成是眼花了?再探头去看,她却分明看到那一团绯色,压不实一般飘在天边。于是她揉了揉太阳穴,疲乏道:“最近,九霄可有大事发生?”
“近日上神过度劳累,到可能是出了幻觉。”小仙娥走过来给她按太阳穴,她也微微侧身方便她按摩,“那边是九霄最容易出现幻景的九洲池,近来好似神气不太稳定,容易出现幻景。上神莫多想,隔几天就无事了。”
仙娥的按摩着实让风溪云减轻了些脑中撕裂的痛感,她微微叹气,闭上眼睛尽量不去看那片红云:“今日我可有什么计划未做?”
小仙娥的手顿了顿,似是想了一阵方道:“今日上神说要去见南海来的六公子,就住在与您一重天空出来的壬海宫。”
风溪云哦哦地应着,应了一半猛然觉得不对:“南海来的六公子?他从前不住在九重天?”
“?”小仙娥脸上没能藏住疑惑,“六公子一直住在南海啊,为何要来九霄居住?”
不对。有哪里不对。
冥冥之中有个女声在她的识海中叫嚣,这不对!他本该住在九霄之上的!
风溪云狠狠敲了一下太阳穴,小仙娥看得花容失色,忙伸手去拦。风溪云拂开她探过来的手,问:“我是谁?”
“九天玄女。”小仙娥老老实实站定,眉眼中却全是不安。“您怎么了?”
这是对的。
风溪云不理会小仙娥的问话,她盯着自己的手,蹙眉又问:“谁是战神?”
“月摇上神。”小仙娥回答得战战兢兢。
这也是对的。
风溪云的脸色愈发难看,她抬头,看着小仙娥的眼睛,“那四神将呢?他们是谁?”
这话一出口,连风溪云自己都愣了几分。
四神将?这是哪里来的设定?九霄之上有这样的职位吗?
可很快她的脑海深处给了她回答,有。她自己,应当也是四神将之首。但为何会有这样的答复,风溪云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记忆最深处像被蒙上了一层布,有的布换作了纱,朦朦胧胧能窥探到被遮掩的部分,但有的地方被布捂死,她连对方的存在都感觉不到。
而风溪云的身后,小仙娥终于问出了她今日最想问的问题:“上神,您莫不是一觉睡糊涂了?哪儿来的四神将呢?九霄之上,唯您与战神月摇上神可领兵御敌,旁的人可是万万不能的啊。”
风溪云几乎立时就对她的话做出了反应,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可她的意识却告诉自己,九霄之上,确实只有她与月摇能领神兵。至于四神将,像是她自己的臆想。
她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心神,又问:“那我与这六公子,可有过交集?”
“这倒是有。千百余年前,九霄之上有堕神者叛出神界,与魔界勾结,您与月摇上神联手御敌,南海派人支援,其中一人便是六公子。”小仙娥微微笑了笑,“据说这六公子世上无双,是个如玉的人。上神您好像曾经与他也有过一段佳话,但后来好像不了了之了。”
“不过,着实可惜便是了。”她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他好像近来来九霄,便是因为要被神帝赐婚了。”
什么?!
风溪云嚯地从床上站起来,一脸冰凉地看着小仙娥。她方才说了什么?赐婚?!
小仙娥被她吓得一哆嗦,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扑通一声便跪下了:“上神息怒、上神息怒,奴婢不该乱嚼舌根、叫上神听了这些胡言秽语进耳……”
她其实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是下意识觉得这六公子做了对不起的事,但冷静下来一想,仙娥不是说他们有缘无分,已经没有可能了吗?
风溪云脑海里混乱得快要炸开,风溪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泥鳅一般从她的脑海中滑过去,快得教她抓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将仙娥从地上扶起,稳声开口:“这六公子,是否叫江满楼?”
“是的。”小仙娥哆哆嗦嗦站起,头恨不得埋进胸膛里。
这便是了。记忆中好像有什么清晰了一丝,但转瞬即逝。风溪云拿不准,又问:“那你可知,这六公子来九霄,神帝是为他与谁赐婚?”
她的脸色,愈发冰寒。小仙娥不敢看她的脸,声音细如蚊呐,几乎要跌落在地:“沉日神君。”
沉日神君。
这名字,为何这般耳熟?
风溪云只觉一股怒火从胸腔中升腾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中叫嚣,可她什么也听不到。她只觉得,不该是这样的,那沉日神君并不存在,那不过是她随口编造出来的名字而已……
可她一面想,手便一面控制不住地颤抖。
这个局面僵持了许久,直到一位神君袅袅婷婷地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口气淡然:“玄女,我奉神帝之命来送一封信。”
仙娥说,沉日神君乃朱雀真神,手握朱雀神火。而她乃附有第一代玄女身骨的九天玄女,于情于理,她二人平辈,并无谁比谁地位高一说。
风溪云闭了闭眼,复而睁开,看向那位一身比她更艳绯衣的神君。
只是第一眼看见她的脸,风溪云便觉得自己好似在哪见过她。
她恍惚一瞬,猛地反应过来,这沉日神君,不就是自己这张脸,更张扬几分,也更冷酷几分吗?!
沉日像是看不见她眼底的冰寒,抚了抚鬓角的发丝,道:“别用你那种不甘心的眼神看着本座。你就算是与阿楼先有一段情又如何?你可别忘了,陪着我熬过死路的是他,陪我找到了圣物的人也是他。他为我阻挡了神帝的恶意,他与阿泽二人将我从泥沼中拖出,而你,只算作他们生命中的短暂过客而已。”
她的语气凉薄,却分明是风溪云熟悉的感觉。
这不对……
为何总觉得沉日说过的一切,都该是她经历的?
为何沉日每说一个故事,她都能感同身受?
她的脑海像是被撕裂成一块一块的,心也好像被撕裂成一块一块的。
她心情沉重,挥了挥手:“暂且不提,你今日来是为何?带了什么话?”
“神帝带给你的信。”沉日讶异于她的冷静,但随即丢下一封风信,道:“我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大婚之宴有你一席位置。不过若是你不愿……”
“我愿。”风溪云说得仓促,眼神疲乏,“谢过你的好意,我想自己静一静。”
沉日冷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风溪云伸手去碰那封信,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冷刺骨,风溪云几乎要在瞬间缩回手,面上白了几分。
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小仙娥,寒声问道:“你可知,这神帝的名姓,究竟为何?”
“……”小仙娥张了张口,艰难道:“奴婢小声说。”
她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打了个哆嗦,凑到了风溪云的耳边。
“听说是,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