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醉酒的缘故，翌日直到晌午时分，沉香才悠悠醒转过来，扶着头疼欲裂的脑袋缓缓起身，似有一阵晕眩过后，她轻晃着头努力回想昨夜情景却是无果，索性也不再纠结，只是抬手轻揉着鬓角已减轻些许茫然。
“王妃您醒啦？”守候在外厅名唤百灵的丫鬟听见内室有动静赶忙掀开帘子进来查看，一见沉香已清醒过来欣喜不已，一边招呼着外边的同伴，一边上前搀扶沉香起来，“奴婢们这就伺候王妃梳洗。”
沉香混混沌沌的任由三个丫鬟替自己拾掇妥当，瞧着镜中容颜似有三四分憔悴的自己，她竟是破天荒地拾起了从来不用的胭脂往脸上轻轻涂抹了一层，这一举动引得丫鬟们一怔，继而默契十足地颔首偷笑起来。
看来不止是王爷对王妃疼爱有加，王妃对王爷也是“神女有心”的，这样就好，免得大家伙再为王爷着急。
“你家王爷呢？他现在可在府中？”
果然，丫鬟们因着沉香这一问更是笑得明目张胆起来，百灵噙着笑意上前回话：“王爷他早朝出府，现下还未归来，想必是有公务在身，王妃若无急事还是请先用餐罢，待王爷回府一定会先来咱们凝香苑的。”
说完忍不住轻笑出声，惹得身后一众丫鬟更是肆无忌惮地捂嘴乐了起来。
沉香只是狐疑地一一扫视过她们，却也不与她们计较，起身摸摸肚子，刚好也觉出饿来，便随着百灵她们进了饭堂，暂且搁下烦心的事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正是晌午时分，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临街一条小巷中一座不起眼的府邸筑立于此，府苑内树影错落，路迹交杂，偌大的院落正中竟然植着一片小小的山林，转过此间幽长的林路，有一林间小筑藏于此间，旗幡上书“别有洞天”四个大字。
院中正有两人对坐而饮。
“昨夜凌晨，他乔装去了皇陵。”
“可知缘由？”
沈凌枫左手执起酒杯，无奈摇头：“以往太小看他了，他的谨慎小心绝非常人可比。”
“是啊，此次若非您出手，恐怕本王要错过他的这番行迹了。”楚云轩双手微握成拳搭在长案两边边沿，说话的神情间隐约可辩出其感激之意。
“只是可惜，未能探出他的用意。”将举到嘴边的酒杯碰也没碰又搁回长案，沈凌枫显得有几分遗憾，“既非祭祀之期又非故祖忌日，好端端的偏要偷摸去皇陵，这里面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能得知，对付起他和他身后之人也就方便多了。”
楚云轩双眼一亮，不自觉地稍向前倾了身：“相爷您也觉出他背后另有高人？”
沈凌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眯了双眸反问楚云轩道：“殿下也看出了端倪？”
两人俱是神色肃然紧盯着对方，须臾，皆仰头大笑。
“不愧是沈相爷，父皇的左膀右臂果然非同凡响。”
“殿下聪慧不输陛下当年，果然青出于蓝。”
两人谈笑着又说了会儿闲话，楚云轩起身在院中小踱一圈，被这小院的静谧雅致所折服，免不得称赞道:“还是沈相您独具慧眼，日日经过这条长街，本王竟不知这繁乱街井之中会有如此别具一格的居所，当真妙不可言。”
“殿下谬赞了，这处所在原本是一茶商所居，后来恰逢京都商道萧条，他举家迁徙，下臣偶然路过这条巷子，见这宅子居长街而不奢，临闹市而不攘，便买了下来以做休闲之地。”沈凌枫说着也起了身，双手负于身后，望着同样负手站在合欢树下的楚云轩，轻笑一声，“说来也是我与这宅子的缘分罢，本是临时起意，买下它后才发现原来竟是个院中院。”
楚云轩没有回身，仰头瞧着树干上的枯叶，嘴角轻扬：“您让本王知晓这处所在难道就不怕本王掣肘与您？”
“既然殿下肯如实告知与宁王的争锋暗斗，下臣自然也可坦诚布公。”
沈凌枫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说着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可楚云轩听得出来他背后的深意，沉默一瞬后含笑低眸：“多谢相爷！”
沈凌枫俯身举起长案上的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秋风送来凉意，合欢树上的几片顽固枯叶终是抵不过寒流侵袭，飘飘辞落于地。
楚云轩凝望着堪堪飘落于脚边的一片枯叶，忽地回想起昨夜颓然醉倒于地的沉香。昨天沈相寿辰之上，她到底得知了什么竟会如此？
“殿下！殿下！”沈凌枫连唤两声不见楚云轩答应，疑惑着上前两步提高了声调，“殿下似还有心事？”
楚云轩回过神来，暗自懊恼自己的分神，转身对上沈凌枫带着探究的视线，他佯装苦笑：“思及往事竟分了心神，让沈相您见笑了。”
沈凌枫不知他所思为何，但见他面现愁容，又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脚边落叶，料定令他分神之人必是那已逝去的福王殿下，当即宽慰道：“殿下，故人已逝，还须放眼当下。”
楚云轩心底微微一怔，面上却无丝毫表现，接了沈凌枫的话点头应是。
“那个位子您当真无心?”自楚云轩上次与自己夜谈交心之后，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沈凌枫脑海中，此刻终于是无所顾忌地问了出来。
楚云轩却是依旧神色不改，像是早有预料般摇头苦笑：“世人皆道它至高无上，怎肯去看它背后的浴血无数？那个位置太过阴冷，要之失信失心，不要也罢。”
沈凌枫静静注视着楚云轩，瞧着他俊逸丰朗又神采冷峻的模样，墓地回想起当年一幕。
那个人终是举起长枪刺穿了“敌人”的胸膛，他最疼爱的弟弟！不知那之后的无数岁月，当他抚过所谓至尊之位上那冰冷的龙头把手时，有没有一瞬间的悔恨愧疚？
“沈相一向对父皇忠诚，此次是云轩让您为难了。”楚云轩似乎觉察出了什么，一双仿佛能窥进人心的俊眸紧随着沈凌枫的神情变化，“还有沈二小姐之事，云轩还未正式向您致歉。”说着话退后一步，恭敬地作了一揖，“本王无能，未能留住令千金芳心，累及沈府声誉，望沈相您多多担待！”
沈凌枫暗叹一声，苦笑着摇头向楚云轩还礼，道：“殿下折煞下臣了，是犬女无福得殿下宠爱，还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该是下臣请罪才是。”
“沈小姐虽不辞而别，但沈相竟可宽心，沈小姐天资聪颖非同凡俗，所选之人必定也是天之骄子不同凡响。”
“她自己选的路，我只希望她能承受得了后果，其余，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沈凌枫虽眼中满含不舍挂念，口中却是说着再平淡不过的话。
“殿下！下臣尚有一请，请殿下应允！”
沉默半晌，沈凌枫忽然无比正色，恭敬万分地行了臣礼。
楚云轩微怔，忙上前扶起叩首的沈凌枫，道：“沈相您也算与云轩有恩，若有吩咐，凡是云轩能做到之事，云轩绝不推辞！”
沈凌枫借着楚云轩搀扶的力道缓缓起身，与楚云轩四目相对，眼神中是不若平常的锋利：“若您对沉香无心，此事一了还请放她离开。”
楚云轩想不到他如此庄重所请之事竟然只是为了沐沉香，疑惑不解中想到了昨夜沉香醉卧怀中的梦呓，本该含糊答应一声就能搪塞过去的事，这一刻面对着沈凌枫坚定的神色，楚云轩却也不想违心应允，一字一句低沉而有力道：“倘若本王已对她有情呢？”
“那就请殿下此生莫负于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