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来也有孤独,未来的孤独是个美德,只有一个窗口。现在的孤独窗子往内开,给自己一个人看,但自己觉不到看,没人看。未来的孤独是敞开了但还是守着一,没有他想,自己的想就是他想,从他到自己从自己到他,任何一个别人,自己就是那个别人,也是这么从自己到他从他到自己。热极了,热到不是承受而是享受,而是乐意去和热接近,那就是真热了。
剑章指的那边,是三十八号看到的灵界,分辨不清,也许是卡都城的地下角房之中。不能肯定,也似乎是那个一长串名字的研究中心。还可能是剑章自己亲自走过的那户人家那个幽灵山庄。这很重要,不少的一队人,男男女女老老幼幼走在旷野之中,那是他的祖先,不过是近祖先,他们在迁徙。
不能承受之轻也就是不能承受之远,他们两手空空但还是走得很重走得很近也很疲惫,只有衣服穿在身上,衣服很破旧,面容很疲倦,那些每年清明节和十一节(阴历十月一日,也叫冥阴节或寒食节)后代子孙供奉的冥币和酒食,他们一点也得不到,看似风卷着冥灰扬起又落下,充满了欢喜,但祭奠的只是生者的心和灵。
只有那些恳切和怀念的言辞才会使他们饱暖一点,言语是食物也是衣装,思念是唯一的线索,他们除了有一个本来,那是不变的路和不变的方向,时间和空间一直是他们的引导,他们停不下来。再就是走向自己和目的,就是祖先的路,不停的祖先不停的路,最怕是风,就连人的呼吸都是飓风热浪,自然的风不知道有多么残害,所以风和日丽或者月白风轻才是最美好的日子。
他们听到过那些喊着具体的名字和称呼或者统称的祖亲祖辈,说,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如果真的有灵就要如如何何,大多的是保佑和祈福,他们听到了,他们无法回答,他们是一群默默的人群。如果可能他们会的,他们会保佑家族福祉常在门庭富贵,但他们不能,他们亲眼看着后辈们贤与不肖,善善和恶恶,走对了路和走错了路。有知道他们存在的,也知道存在在何方何处的,但沟通很困难,他们没有语言,那个人的语言只是针对他自己。
没有语言只有心意,要表达这个心意需要很多过度,有时候还被风吹得三山五岳或者经过一座桥——总是经过桥——的时候被桥下的水掠夺去很多,到那个人那里不知道成了什么,梦境,突如其来的画面,浮上头脑的语言,随他理解了。
他理解他的,他们还得辛苦地走,被一个目的左右,那是他们生存背后的东西,也被一个追回牵着,似乎一直想回到远祖那里,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情结。大约是生活。所有生活所面对的,原先不知道现在想知道,想知道一直想知道的,中间总是被断绝,生死也想划清界限,但最后即便是死后,他们终究开始上路了,没有什么可以断绝,只可以被遗忘被打扰被逼着去做别的事情。
时间的温情和无情是一个相对,一瞬千年,千年一瞬,任何时候都是美丽的花朵。
就让他们继续走吧,滞留在路上。
看着是人死后就去了天堂去了地狱,而如果这个天堂或者地狱也是路程,不是目的,他们走向哪里去呢?
很轻很静,千里万里,他们的路都在眼前,但他们的路没有意义,非常不相称的比例,和艰苦卓绝更无法比较,走了数年或者走了几个万里,按世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他们当之无愧学富不知道多少车才高不知道多少个八斗了,然而也许只走了半步,高度上只有一寸。
总是斜着走,不是身子斜不是路斜是被两个牵扯引斜了,不是一条路。祖先的足迹和生命的所在没有交合在一起,走走这边又走走那边,更多的时候随风而去,把自己交给风。
我们依然在老家的房子里,连房顶都没有升出来,我们依然在你的头顶,如果你感觉你能看到我们,那我们也会看得到你,你心里有我们,随便什么时候我们就在你心的那个空间之中。
回归记忆,他们在一层一层的减少,减少本身。
我还是渴我还是热,我要变成水。
烈焰焦渴着土地,土地俯首称臣。灵在,在就是住,是安,是灵修的阶梯,是密境的密级,是前人凿出来的石阶,是要到达,与大能者大圣者热情洋溢地在一起,与其同行。没有多少话,那边马上张罗开了。
衣青衣搓一下手,左手掌心出现了一座玲珑宝塔,一尺余,九层,闪闪发光。
原来有备而来,哼,广林先生哼了一声,双臂一扩一抖,身后出现了燃烧着黑光的九只黑猫。他慎重地想了想,收起了一只猫,地上趴着八只,不约而同地喵了一声,身体趴得更低,虎视眈眈,虎式作势欲扑。
九层塔燃烧着火焰,里面燃烧的火和燃烧三十八号自己的火互相吸引,本来是亲戚终于认了亲,滚滚燃烧如同清凉。还有黑火,那是猫身上的火顺着八条线烧进了塔里,塔里更热闹了。
再来。
衣青衣没有换手,把塔举得更高超过了头顶,燃烧发出的光明无声的炸裂,地动山摇,塔的里面山摇地动。有大震动,就像太阳黑暗月亮血色星辰坠落那时候的震动,震动一切已经死亡和正要死亡在去死亡的路上的生灵,他们无法再死人、埋葬死人,惊愕得下巴都掉下来。火势燃烧,欲要把一切烧成灰烧成空,收缩成一个小口袋,在手里掂了掂,说,你就叫未来,你长这副模样。
有一种死亡叫持续死亡。这个死亡的过程如此漫长,以至于左右看看,也就是过去和未来都被这个死亡的腐烂侵袭了,死亡无处不在。
还不如让在死亡中的人时间再漫长一些,中间有了断层,也就是死亡的进展和时间的流淌在一个比值上,那就成了人生。
移位,易位。在黑亮黑亮的空水河边,广林先生右手拖着宝塔,头发散乱,凌厉的面孔有些憔悴,长须无风自飘,张开口,往塔里又灌注了他的一口魔火。衣青衣白发凌乱,衣黑衣、黑斗篷,面色也黝黑,只两只眼睛燃烧着蓝火,身后八只黑猫也燃烧起来,口里叫的不是喵喵喵而是低沉的呜呜呜。
在之前。
衣青衣说,器有明器暗器觉器和眛器,你真是丧心病狂啊。
宝塔的烈火扑出去,在猫的身上翻卷,直似要将黑猫融化。烧是烧过了,也似乎猫就烧成了灰,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们没有任何动作。命令,是以命下的令,施令者和受令者的命,那总要有死有生的,而生的多半是主人不是自己,没有强制和驯化就没有命令,命令是关乎生命的令,那就是使命,不动就绝对不能动。
但有动的,即便猫身化成了灰显示出缝补和连接的痕迹,也没有事情没有异常,因为有些男男女女的精灵,他们顺着缝补的线在游走,走过了那些线就消失不见了,猫完好如初。
精灵专为这一刻而存在,他们烧不化,是一些攀援在绳索和大厦的贱命,现在和更早的现在他们已经崇高了,他们能够适时地爬出来、来修复某些东西,是使命也是宿命,在最卑贱的时刻他们升空了。他们有残留在世间的执着,他们压抑就是他们突破,没有烈焰也没有安稳,他们有的只是一些命令,这样做和什么时候这么做,简单的程序,忘我的完成,他们将会得到赞赏和鼓励,他们是光线,他们存在在命令之中,其实也是获得了永生。
嘿嘿嘿,怎么样,你的火再怎么厉害,我的暗火会庇护他们,他们是执着的唯一留下,我丧心了,我没有良心昧着良心。心又如何,还不是怕死造成的,你和你们给了他们什么,你倒是说呀。广林有恃无恐起来,桀桀桀笑得狂妄。
是的,怕死。生命是个秘密是个良好的愿望,于是有了一些附着有了一些代替,也非常坚韧和刻苦,但走了偏路,被一点小恩小惠带走了。大道目前、大道至简,不过是信誓旦旦的确定的信,那时候信者就会来到,你呼召或者等着就会来到,但千万不能信,信了就是着魔,一家老小怎么照顾,自己还何以立于天地之间,但孩子还是被拐跑了,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回来。
不会相遇,没有相遇的道路,在一条线上,你从那边过来我从这边过去也不相识。命令者只开辟了一部分、非常有限的一部分,我曾经是你的孩子你曾经是我的父亲,现在在寻找,被告诉能够找到。而时间在这里圈住了,漫长的路就是短暂的路,死了又生生了又死,只是短短的路程。
器物是器物,人是人,人的属性,那些没有觉得的被蒙蔽了的属性,撩开了一些,无关生前和死后,现在活着也还是死了,短短的意识。他们盘踞在猫的身体之内,他们的一部分觉醒是死亡的刹那,走来和走去。明器和觉器采用了他们的灵魂,他们有幸,还有那些暗器和昧器永远不会出头,只是暗地里的力量,有他们自己的循环足迹,暗无天日,成了咒语的一部分。
全都是仪式,仪式就是全部,完成了仪式就回到规定好的地方去,就是死了,也许还会活回来,也许不会,自己去填满自己的黑暗。
瞪什么眼睛,广林先生忍受不了衣青衣的眼睛,他们都是自愿的,你的选择是选择我的选择也是选择,看看老夫的手段——
衣青衣擎稳了宝塔,他的眼角当然也看到了不知为什么端坐在塔里的一个白发人身上。宝物都是自己,自己做了很大的主,当然也听主人的话,是日积月累磨练出来的心意,心意就是身体的外延的一部分,能伸能缩。
没有没有来由,我会看护着你,但既然你来了,你就要独自抵挡一下,说明你来的意思。
三十八号的下叉有很多根须,他正在观望,很无奈的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