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天山,有雪。
四人围火而坐,沉默不语。
突然似水开口说,“天又下雪了,北上的路会很难走。”
她想打破这可怕的寂静。
“这岂非对我们有利,”天上的雪心领神会。
雪晴给每支碗续上了滚烫的酒,如花捂着没有喝,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末了。
似水仰起脖子喝光碗里的酒,天上的雪瞪着她,“什么时候滴酒不沾的你也成了酒鬼。”
“认识你之后,”似水红了脸,她似乎后悔说了这样的话。
说出的话似泼出的水,不可能再收回,即便把肠子都悔青了也于事无补。
“喝吧,生命能有几个轮回,”天上的雪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雪晴瞧着,脸色微变,不言语。她顿了顿,将空碗倒满。
“这酒是师傅他老人家生前舍不得喝的,”一饮而尽,“他似乎也忘了他也是会死的。”天上的雪瞥了一眼如花,他希望她明白没有什么可以永生不灭——小到蝼蚁,达到苍穹,终会有陨落的一天。
只不过人太过渺小。
如花破天荒地开口了,“我会离开,永远的离开......”她的目光闪烁着光辉,天上的雪知道这样的目光是很难熄灭的。
因为这是希望之光。
她说的离开自然不是死亡,只是要脱离现在的生活,离开现在的朋友,重新过另外一种生活罢了。
一个人或许可以重生,但记忆与日渐衰老的骨骼是再也抹不掉的,这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无可奈何”。
似水猛喝了一口,酒碗里还剩一半的酒,她狂咳起来。没有人看她,剩余的酒也进了腹中。“这世上幸福的人不多,”她凝视着如花,“而你却是其中之一。”
“你醉了。”
“或许,有点儿......你付出了一切,为了南天,这一生你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懊悔的......”
“你确实醉了,还醉得不轻。”
“这么好的日子以后不知还有没有,你为何也不醉一回呢?”似水握着她的手,像在握着情人的手。
如花拿开那只冰凉的手,“我不能醉,我得时刻保持清醒,黑暗里的鬼不知几时会冒出来。”
“她的世界由南天构成,”雪晴看着似水,眼里有几丝同情,“她不会再为别的东西分心了。”
似水冷笑,“你们说这雪从天上掉下来,要到哪里去呀?除了给原本就不容易的赶路人增添累赘,似乎也没有别的意义了。”
“不,它滋润万物,等来年春天,大地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它其实也是恩泽。”天上的雪微笑,仿佛他就是外头那犀利的雪花。
“这是希望啊,我所追求的希望啊!”如花握住似水的手,“你聪慧过人,事事总能看到骨子里头,这是你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大的劣势。值得付出生命去追随的并不多,不是吗?”
似水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的朋友。
“所以你明白了?”
似水推开她的手,“我知道月亮可以映在手中的水碗里,就好像捧在手心一样真实,但我不想只要一个虚幻的影子。”
“无可奈何”的身影从她的呼吸里流过,她是何等的聪慧,还未开始就已看到了结果。
这确实是她最大的优势也是她最大的劣势。
天上的雪喝干碗里的酒,“我们岂非都是没有明天的人,未来那么远,何必劳费心神想那不确定的事呢?在这冰雪天里还能喝上碗热酒也算上天待我们不薄了。”
“酒当然是好酒,可是我却不能喝,”如花捂着酒碗使劲嗅了嗅,闭上眼似乎那酒香已使她沉醉。
“人总要有点信念的,我的信念是无时无刻都能喝上一口香醇的酒,”天上的雪说,“而你的信念是要守护心爱的男人。我们的情怀,至少在这一刻是那么相同。”
说不清是因为什么,雪晴的脸红得像个红苹果。她确实也喝了不少酒,她的酒量一向也不是很好。
她一向很少说话,就连醉酒的时候也如此。
似水瞧着她那张绯红的脸,“没错,我们几个人中你是最幸福的。”
说着,一碗酒又下肚。似水醉眼朦胧地瞧着雪晴,“但是妹妹,有些话放在心里越久,越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这点你可明白。”
似水指的当然表白,雪晴自然也知道。
雪晴愣了愣,喝了一口酒,“随缘吧,事事哪能总尽如人意。”
妓女的女儿没有父亲,雪晴的童年是缺爱的,命途多舛的母亲早弃她而去。虽说钟灵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但世间绝没有一种情感可以比得上骨肉情。这是一条本就存在于大地上的真理,没有人能反驳得了。
她爱上了天上的雪。
像日出日落一样自然、随和。她不想破坏这种自然与随和。
爱会让人激发出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特别是女人。谁若小瞧了这点必然要吃大亏。
似水醉了。
雪晴醉了。
天上的雪还醒着,似乎越喝越清醒。
如花瞪着天上的雪,“雪兄,你相信死而复生之说吗?”
“不信。”
“为什么?”
“天底下若真有这样的事,那些死去的人岂不都活了。”
“据说酒鬼把长生道传给了你。”
“先前我也以为师傅传给我的只是剑谱,只是最近我发现剑谱里隐藏着别的。”
“是长生道吗?”
“不清楚。”
“能给我看看吗?”
天上的雪犹豫了片刻,最后轻笑,从怀里掏出羊皮卷随意扔进如花的怀里。如花不可思议地盯着天上的雪瞧,“天下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秘籍,你就这么给我看了?”
“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南天也是,比起你们秘籍算得了什么。”
世上的有些东西有人争得头破血流,可偏偏有人不把它当一回事。
同样世上的有些东西有人瞧不上眼,可偏偏有人将它视如珍宝。
如花迫不及待地敞开羊皮卷,看了半晌,嘟囔几句,“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儌......雪兄这并不似剑诀。”
“这就是奇怪之处,我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这是长生道?”
天上的雪摇摇头,“不清楚,”一碗酒顺着喉咙咕嘟一声下去了。
如花合上羊皮卷还给天上的雪。
“不看了?”
“我已记在了心头。”
天上的雪露出怀疑的神色,“当真有过目不忘的人?”
“催眠术就是有这等好处,雪兄愿意学,我肯教。”
“我知道你绝非吝啬之人,只可惜天快亮了。”
“若我果真做成了我想做的事,而南天也恢复到了从前。那时我定和你喝个痛快。”
“不,还有南天、似水、雪晴,我们喝他个一年半载......”
天上的雪突然忧伤起来,他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南天已死,不论如花再做多少努力,他也不会在醒来。
等如花想明白了,不,他希望她永远不要明白。哪怕留着一个虚假的希望也好。
至少还有个念头,活着的念头。
活着总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