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程没有回家,他不想沾染任何一点关于司文清的气息,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身上的血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司文清怎么会背叛妈妈,而且相好的人竟然还是简思清的母亲,这对他来说根本无法承受。
他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坐着,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干什么。他想起了他和哥哥见的最后一面,就是他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发抖。他忽然想起了那天法医说的话,“死于抑郁自杀”。抑郁?
司程怎么也想不清楚哥哥为什么会抑郁,平时对着自己的时候一直是笑脸相迎,从来没有见过他难过,小时候的司程几乎以为哥哥从来没有难过的时候,他还羡慕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司航的面孔,司航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小程,不管以后我和爸爸做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我们都是爱你的。”
“不管他和爸爸做了什么?”司程反复喃喃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地跑回家。他在司航的抽屉里不停地翻来覆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可是找了半天他都没有发现,一拳砸在了床上,谁知道,里面却传来了空心的声音。
司程又敲了敲,确定刚才自己没听错。
他用尽全力将床板抬起,里面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箱子,上面已经落满了灰。
他用手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发现上面磕着一行小小的字,可是年代久远,字迹已经模糊了。司程去看那把锁,早就已经生了锈,密码也根本无法移动了。司程拿了一把锤子过来,直接把锁砸开,里面放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司程小心翼翼将照片拿出来,里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一对夫妻抱着一个小孩,那个那人是司文清,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余媚!是余媚!
那个孩子……
司程努力去看那个孩子,发现他的眼睛边有一颗痣。
他清楚地记得,小的时候自己特别调皮,有一次和哥哥打闹的时候划破了哥哥的脸,好了之后那颗痣也没有了,他当时还戏谑说,哥哥的美人痣没有了。
那也就是说,司航是司文清和余媚的孩子!
司程又想起了司航那句话,“不管我和爸爸做了什么……”他原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司程再往下翻,盒子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夹层,里面有一封信。
小程: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还在不在你身边,如果不在了,也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有一个秘密我本想一直瞒着你,但是最后觉得你已经长大了,还是应该告诉你。
小的时候,每次看到你和你的妈妈在一起亲昵的时候,我就很羡慕,但是我知道,纵使她再怎么对我好,我都融不进去。后来,我学会了慢慢将自己剥离开,但是整日整日的压力让我得了抑郁症,我有无数个夜晚想要离开这个家,但是对你的愧疚,我一直下不了决心。
但是你知道吗,那天,我不小心在爸爸的衣服里面发现了这张照片,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那是关于我妈妈的唯一的记录,我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寻找,某天居然撞见了爸爸和一个女人亲密,我本想冲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女人的眉眼,像极了照片里的人。
对不起,后来,我没能选择告诉你,我甚至把那女人当成了妈妈的替身,有的时候看见爸爸和她在一起的时候竟然还有片刻的欣喜。
我知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打击应该很大,但是我也只能说对不起,希望一切都不晚。
爱你的哥哥
司程看完的时候眼泪霎时间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想念还是悲愤,哥哥原来早就知道自己会有离开的一天,可是却什么都不跟自己说,哥哥知道父亲出轨的事情,也没有跟自己说。
“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告诉我……”司程的眼泪决堤,近乎嘶吼。
他是司文清和余媚的儿子,竟然是他们两个的儿子,她竟然没有走,竟然还和父亲在一起,他们三个一直瞒着自己,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他将信撕成碎片,可是那碎纸像是在嘲笑他一样,他的脑海边回荡着无数的笑声。
“只有你是傻子。”
“他们都在骗你,都在骗你。”
“你还这么相信他们,你就是个傻瓜。”
哥哥经常将自己抱在怀里,爸爸生气打他的时候哥哥会挡在背后,蛋糕的第一口会给他,一支雪糕也会让给他,好玩的玩具给他,只要是他要的全部都给他。可是,为什唯独爸爸,他要和自己抢。
司程又发疯一样将所有的碎纸捡起来,一点一点用胶布粘起来,可是,信却变得皱皱巴巴了。
司程坐在房间里,像一个木偶一样,整个身子没有一点力气,他看着眼前残破不堪的纸,所有的血液好像都被抽干了。
这时候,他妈妈却回来了。
“司程,妈妈回来了,你在吗?”她脱掉衣服,换上拖鞋,朝着司程的房间走过去。
司程连忙将信藏起来,将床板放回原位,迅速抹了一把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司程,你在哪?妈妈给你带了好吃的,快出来。”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司程推开门一脸笑意站在她面前。
“妈。”
女人看见司程的鼻子眼睛通红。“怎么了儿子,你哭了?”
司程连忙摇头:“没有,刚刚看了一个特别感人的电影。”
“那就好。”妈妈完全没有怀疑。她走到餐厅里去,讲一个盒子放在桌子上。“儿子,快过来,看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司程走过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做工非常精美的蛋糕。
“怎么样儿子,喜不喜欢?”女人喜笑颜开地看着司程。
司程点了点头,“喜欢。”
女人不知道,自从司航走了之后,司程就不喜欢吃蛋糕了。
“妈,奔波了一路,休息会儿吧。”
女人笑了笑,“我先去洗个澡,等会而咱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女人又朝屋里面望了望,“你爸呢,他不是回来了吗?”
“他……他出去忙点事情,明天回来。”
“那行,妈妈先去洗澡了,你先待会儿,等我。”
司程点了点头。
女人去了卫生间,司程坐在餐厅,看着那个蛋糕,切了一块出来放在一边。
“哥,这块给你。”
他又切了一个小块放在自己面前,咬了一小口。“蛋糕好苦,我以前怎么会喜欢吃这么苦的东西,哥,你说是不是?”
司程摇着头苦笑。
过了一会儿,妈妈洗完澡出来了,司程笑着转过去。
“儿子,蛋糕好不好吃?”
“好吃,您也来吃点。”
女人摇摇头,“妈妈就不吃了,太甜了,吃多了发胖。”
司程笑笑道:“现在您还讲究身材?”
“生意场上,还是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有精神些。”
女人走过来,“走,儿子,既然你爸没回来,咱们娘俩先出去吃。”
司程点点头。
“对了儿子,你着急莽荒把我叫回来说有事情跟我说,是什么事情啊?”
“吃完饭再说吧。”司程的声音很平静。
萧曼还是提前办了出院手续,没有和陈维尔和祁连说,他们二人再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她的人了。
“曼姐,你出院了?”是祁连的电话。
“对啊,我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就不用住院了。”萧曼躺在家里,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那怎么行,陈哥交代了,要我每天送饭,我这饭做好了,结果没看到你的人。”祁连的声音有些小埋怨。
萧曼笑了笑,“这一顿,好好犒劳一下你自己,我已经吃过了,就不麻烦你们了。对了,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祁连“哦”了一声挂了电话,他没有打给陈维尔,只是有些沮丧,将饭盒里的饭吃了干净。
陈维尔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信封,他想起了那天那个女人的警告,距离他要求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可是他仍旧在犹豫。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不是小事,如果一旦不成,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
正想着,祁连忽然敲门,他迅速将东西放进抽屉里。
“陈哥,你在干什么?”祁连瞥见了他的动作。
“没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维尔看看手表,事件还早了点。
“曼姐回家了。”
陈维尔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来。“回家了?”
祁连点了点头。
“她倒是倔得很。”陈维尔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陈哥,那以后我是不是就不用做了。”
陈维尔“嗯”了一声,祁连马上屁颠颠地跑到他旁边。“陈哥,但是我觉得,你比曼姐更需要吃,要不以后我每天给你做吧。”
陈维尔皱了下眉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给我做?”
“对呀,我看你经常忙得没空吃饭,外面又不卫生,不如我给你做吧。”
陈维尔又低下头开始敲着键盘,“有这会儿功夫多去练练手艺挣点钱,点点好外卖吃。”
祁连吃了闭门羹,悻悻走出了门。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吃了陈维尔这么多回的闭门羹自己还是乐此不疲地想找他。
司程和他妈妈坐在饭店里,司程点了一些菜。
司程的妈妈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司程:“儿子,妈这些年在外边攒了点钱,你拿着,有想吃想喝的就自己买,爸妈忙,没时间照顾你,现在又只有你一个人,不能亏待了自己。”司程的妈妈笑眯眯的看着他,可越是这样,司程憋在心里的话就越难说出来。
“妈,我现在可以自己挣钱,你不用管总是惦记我,自己也要好好对自己。”司程将那张卡又推了回去。他低着头,犹豫半天到底该怎样要不要跟自己妈妈说,又怎样说。
这时候,他妈妈那边来了一个电话。
“珊珊啊,你在哪儿呢?”
“我跟儿子在一起呢。”
那边迟疑了片刻马上又喜笑颜开,“那你好好陪陪儿子,我明天就回来陪你们娘儿俩。”听到这话,司程看见他妈妈笑了笑,这笑很浅。
“妈,谁啊?”
“你爸爸。”
司程听到妈妈的回答瞬间脸色就变了,她发现了自己儿子脸色不太对劲,便问他怎么了。
司程终于决定将事情直截了当跟自己妈妈说。
“妈,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余媚这个人?”
司程妈妈的手瞬间停顿了片刻,司程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一刻。“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妈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人?”
司程从他妈妈的表情当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觉得他妈妈一定是有事情在隐瞒着他。“妈,他跟我爸爸有私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妈妈听到这话却并没有任何的震惊,反而比司程还要平静。
“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妈妈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司程明白这沉默的意思,他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孤儿一样,被所有人抛弃。自己就出在一个孤岛之上,哥哥知道,妈妈知道,爸爸知道,却唯独自己不知道,自己曾经天真地相信自己的父母伉俪情深,是人人都羡慕的模范夫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永远都是相敬如宾,可是现在,一切都是做戏,一切都只为了给他看。
“妈,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为什么瞒着我?”司程强忍着眼泪,不让它决堤。
女人拿纸巾轻轻擦了一下眼睛。
“儿子,妈妈也不想瞒你,余媚是你爸爸的初恋,你哥哥是他们两个的孩子。”
司程没有说话,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
“当初你爸爸跟我结婚,我知道,他当时正处在事业的低谷期,但是他为人勤勉,什么苦都能吃,那时候的我也年轻,相信他以后一定能有出息,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觉得合适便结了婚,那时候他还带着你哥哥。
“你哥哥倒是也懂事,我生了你之后他也时常护着你,本来我也以为我们这一家这样和和美美也挺好的。但是没想到,后来我和你爸爸联手把事业做起来以后,我就发现他变了,经常不回来。后来我也发现了他和余媚死灰复燃的事情,我想跟他离婚,但是你还小,后来我们达成了协议,在你面前不能展现出来。如果真的有一天瞒不住了,也起码要等到你成年,作出自己的决定,他也同意了。”
司程攥着水杯的手用力地已经发白,那只玻璃杯在他的手里好像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为了我……”司程苦笑。
“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但是没想到你发现了。”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司程看着眼前的人,眼睛里渐渐充满了恨意。
女人长叹一口气。
司程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儿子,你要去哪儿?”
“让我冷静几天吧。”说完司程便转身离开。
司程不知道去哪里,他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在街上有糖,有人将他撞倒,他也只是起身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却走到了墓园。
他来到司航的墓碑前面,却发现这里好像有人打扫过一样,也没有什么灰尘,墓碑前面还有一束花。他想着,大概是萧曼来过了,自己的父亲常年在外忙碌,有什么时候会想起来看看哥哥呢?
他靠坐在墓碑上,看着天空,想起了自己和哥哥儿时的种种,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和睦睦的样子,想起了当时哥哥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和萧曼还有哥哥经常斗嘴。
老天爷也真是应景,在这时候竟然也下起了小雨,司程却没有丝毫想要离开的意思,她现在觉得,只有这里是最安静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有片刻的安宁。
在这时候,司程的头顶忽然多了一把黑色的伞,司程发掘没有雨落下来,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来了?”他勉强笑了笑。
“今天清明,我向来看看他。”
是萧曼。
“清明……”司程嘴里喃喃,他忘了,今天是清明,本就应该来看看他的。
萧曼看见他这副模样,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点生机,就像是一条死鱼那样,空有摆设。“你怎么这幅样子?”
“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司程反问她。
萧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样容易感冒,先回去换件衣服吧。”萧曼将伞又递过去一点。
“我现在只想和他聊会儿天,你不用管我。”司程将伞推过去。
萧曼没有再说话,怕扰了司航的清净。
雨越下越大,司程被淋了个透,萧曼看着他身子一软,向墓碑倒去,萧曼一瞬间拉住了他,伞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积了深水。
“这样子不行,必须回去了。”
萧曼一只手尽力拉着司程,一只手举着伞帮司程挡着雨,自己倒是连连打起了喷嚏。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小亭子可以避雨,将司程放在一边,却发现他脸色通红,额头滚烫。她去路边拦车,半天都拦不到,无奈之下,她给祁连打了电话。
“小山,你现在有时间吗?”
祁连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曼姐啊,我在吃饭啊,有什么事吗?”
“那个,有个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祁连放下筷子,咽下口中的饭。
“我现在在逍遥陵园,你能不能来接我一趟,再带几件你的衣服。”
“陵园?曼姐,你去陵园干什么?”祁连有些纳闷。
“司程他晕倒了,在我旁边,有点发烧,我们得送他去医院,需要换干衣服。”
祁连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曼姐,你别着急啊,我马上就过去。”
陈维尔见他着急忙慌的样子问他去哪儿,他按照萧曼说的重复了一遍。
“你去衣帽间拿几件厚衣服,男的女的都拿点,我去开车。”陈维尔也放下碗筷,迅速起身。
“陈哥,曼姐说只要拿男士的衣服。”
陈维尔白了他一眼,祁连瞬间明白了什么。“我立马去。”
祁连也没来得及挑,顺手抱了一堆衣服就拿近了车里,陈维尔一脚油门车就飞奔出去,没一会儿功夫,车就在陵园前面停了下来。陈维尔坐在车里,祁连拿着伞找到了萧曼,帮她一起架起了司程。
“谢谢你小山。”萧曼的喷嚏连连。
“不用谢我,陈哥开车来的。”
一听到这个名字,萧曼的脚步慢了一拍,祁连走在前面,差点没被绊倒。“曼姐,你怎么了,快走啊!”
萧曼“哦”了一声,才跟上脚步。
祁连帮萧曼将司程放在后座,自己坐在前面。陈维尔却半天没开车。
“走吧,陈哥。”祁连系好安全带等着车启动。陈维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才将车子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