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方的蛮夷之地充斥着沙漠,常晏和江祁带着军队艰难的行走在黄沙之中。第一日抵达此处,就与蛮夷队伍碰了个正着,可终是因为地形问题,没有占取上风。
紧接着他们扎营,整顿,终于在第二场战役取得了胜利。蛮夷在沙漠里布满了陷阱,卷起的黄沙眯了眼睛,遮挡了前方行进的道路。
“将军,还有几百米就能到达蛮夷军队的营地。”身侧将士向常晏汇报情况。常晏和江祁并肩,两个人交流眼神,最终决定,暂时驻马,就地扎营,以待时机。
大漠中的恶劣环境,先不提那敌人的圈套,单凭这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就足以要了人的性命。主营帐内,江祁站在常晏身后,和他一起看着军事防备图。
“常将军,其实您完全不用来。”江祁道。常晏忽然抬起头来,眼前幻想着那个少女的模样。他的无数次口无遮拦因为她,无数次冲动因为她,无数次的抓狂也是因为她。“江祁,你那么喜欢阿汀,一定不希望她受伤。”
“我也一样。”
那么好看的眼睛,怎么可以没了光芒。他等着凯旋的一天,她的眼睛重新看到世间,重新看着他。
江祁看着他的将军,嘴角扯开狡黠笑意,原来常将军还有这般情思。
“报!前方发现敌人踪迹。”
江祁和常晏两手一搭,达成共识。
蛮夷的统帅是南朝君主的同胞弟弟独孤将军,常晏若是抓住了这位将军,便可以借此要挟这位君主交出解药,于是常晏和江祁商量好,江祁带着一路小队前后包抄。
常晏携大军战前交锋,风沙卷起,硝烟弥漫。
“常将军,早闻大名已久,今日对阵,还望将军手下留情啊,哈哈哈哈。”独孤柏留着略腮胡,身上着的是南朝特有的收袖服饰,手里拿着大刀,是个粗野之人,常晏听着他的话,也没有回声,而是一声令下,两军开战。
常晏执剑飞旋,踩着那南军的肩膀,一路斩杀无数,直接跃到战车上,与独孤柏正面对决。刀光剑影,常晏淡然一笑,绕到他身后,再次与之交锋。一个侧身,手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独孤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而常晏飞身远去,朝远处的沙漠之中消失。独孤柏怎么能放弃这次好机会,直接带着七八个随从,追常晏而去。
这并非真的打不过,而是商量好的骨肉计。他在这引他过来,身后江祁的支援也会马上到达,最后前有狼后有虎,他是插翅难逃了。
可常晏低估了沙漠的困难,他带着重伤,一路走着,耗费了不少体力,最后实在气血不足,倒在了沙堆里。
他这么看着天,脑海里总有她的笑,那么清泠。他为了她,也要坚持下去。
独孤柏很快就追了上来,而江祁领着的小分队也远远的观望,随时准备出发。
“常将军不过如此,一世英名也区区雕虫小技。如今荒漠之中,你算插翅难逃了。不知道挟持了常将军,贵朝可愿用多少座城池来换呢?”
肆意的笑声在风沙中略显苍茫,拿起弯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上。而江祁早有准备,直接冲到他的身后,把他摔倒在地,顺而挟持。
“蛮夷人的豪放在下不如,可是你们的头脑还是颇为简单了,你真真以为会那么容易攻下主将?”江祁蔑视着他,满脸不屑,让下人带走。顺而收剑入鞘,道。“你可真是英明,如今这般,我就不信那君主不肯给解药。”
江祁再回首,常晏已经嘴唇发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腕上的血液已经暗黑,江祁急忙背起他,一路赶回营地。
“将军,撑住。”江祁一路上都不断的和他说话,保持他意识清醒,在战车上,常晏额头的汗猛流不止。江祁一口一口吸走了他腕上的毒血吐在一旁,往他嘴里灌上醒神的酒。
“江祁……”常晏终于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江祁,伸出手去。江祁握着他的手,一旁拍着他的肩。
“解药一定要拿回来,一定……”
郎中说只是中了蛇毒,还好及时吸走了毒血,修养几日便无大碍了。而这一边囚禁着独孤柏,南朝君主也是没了主意,一想已经损兵折将,便把解药送了来。
本来一切都已经平静了,可风波依旧继续。
一行人走在沙漠之中,风暴在继续,前途迷茫不见方向,不觉之中就迷了路,随行的粮食只剩下不到十日所需,饮用的水也缺陷。距离常晏向朝廷发送求救信号,已经数日有余。不少将士因为没有水而渴死,还有的因为沙漠里的风暴卷走。走过的这么多日子里,只有那瓶解药完好无损的留在常晏怀里。
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绿洲边上,饥渴的将士们大口饮用着,江祁更是把随行的水袋灌满。“江祁,你说我们能活着出去吗?”常晏喝下一口浊水,与之谈笑。
“我走的时候,阿汀已经有九个月的身孕了,如今应该生了。”江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无意间聊着。“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常晏问道。江祁抬眸仰望远方,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我的父亲,死在周朝建国的战役里。他一生的荣誉,应该我为他续写。”
江祁眉目中异常的坚毅,是不可磨灭的将帅之风。
常晏拍了拍他的后背,叹了口气:“我之前总觉得你是个黄毛小子,你和阿汀的婚事,若不是她师父执意劝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如今我倒觉得,你长大了。”
不觉抬头夕阳,又一日黄昏。他们身处绝境,似乎无路可退了,只有在无尽的沙漠中走着,谁有目标,谁就能存活。
可已经半月之多,朝廷的援军为何还没到来。
一行人正准备上马前行,后突有黑衣人执南朝弯刀向他们发起攻击。常晏眉头微蹙纵身下马,耳边肃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切金断玉声,不绝于耳。
常晏没有想到,南朝还会派人来追杀。
将士们十日没有吃饱休息足,陡然打仗,根本气力不足。那些人的武功各个高强,已有几十名将士倒下。
而常晏和江祁奋力拼搏,一剑挥出,眼前的人无力倒下,喉咙上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已经绝了气息。
斩杀了所有的黑衣人,早已经疲惫不堪。
常晏拄着剑半跪于地,白皙的脸颊溅上了无比鲜红的血迹。摸了摸怀里,那瓶精致装着的解药还在。
突然,那个黑衣人的头领将手里的刀直直扔出,目的就是直刺常晏胸腔。那样的出乎意料,那样的迅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机会反应,更何况是已经气喘吁吁的他们。
那一秒,仿佛时间静止。
常晏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脑海中回响着话语。
“提督好,我叫江祁。”
“提督立下功劳,陛下要封您做将军,日后共事,还请您多指教。”
“将军,我和阿汀两厢情愿,请您允许。”
“将军,我会和您并肩作战。”
“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就是为父亲立一世功名。”
耳朵里的话还没有停歇,那把刀却不允许他再想下去了。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深深刺进他的胸膛。
江祁倒下了,倒在血泊中。
常晏的手还在颤抖,他倏尔起身,看着眼前的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小将军。
“江祁!”他一声呐喊,惊了天地。
“你不能死,你们的孩子你还没有见到一面。”铁马将军哽咽,当人真正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战友,才会知道,那种失而不得的痛苦。
钟离芙是他最爱的人,江祁是最懂他的人。
戎马倥偬多少年,他早已经习惯了身侧有一个人喊他将军,替他把所有计划安排妥当,对他言听计从,绝无二话。
“将军,替我割一缕头发,送给我的孩子……”江祁面带微笑,嘴角早已渗出血来。“叫水,江水……”
江祁不是个诗书人,可觉得江水这寓意很好。滔滔不绝,奔腾到海。“告诉阿汀……我对不起她……”
江祁的声音有点断断续续,大口的喘着气,希望能够多说一个字,多看这个世界一眼。可时间不允许了,他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常晏的泪一滴一滴落在了江祁的衣服上。血和泪融在一起,他面前的人,已经走了。
天空上的风沙也净了,湛蓝的苍穹终于展露在人们的眼前,似乎连天都为这个正少年意气的将军祭奠。
江祁的遗体被埋在黄沙一处,常晏以水代酒向他致敬。仅剩的十几个将士们与他一起,对着他的黄沙冢默哀。
常晏手里攥着从江祁头上割下的一缕发,那是这个人给世间留的最后一物。
风卷起常晏从发髻散落的发丝,脸上除了血,还有沙子。朝廷的援助不知所踪,粮草已然不够。
他们还能撑多久,还能等多久。
钟离芙不断的让长恭去打探是否有常晏的消息,可每次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消息。若是常晏为了她而死去,或许这一生,她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她决定不再坐以待毙,着好了衣裳,这是她封后之后第一次穿上丹红凤袍,坐着轿撵,一路至建章宫。
长恭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李良玞面前,李良玞见她的时候,神情愕然,有些慌张。
可这一幕,她并看不到。
李良玞上前馋住她的手,扶着她坐在一旁,而他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阿芙,你怎么来了,太医说你要好好休息。”
李良玞用依旧平和的语气同她讲。
“为什么,还没有常晏大哥的消息?”
钟离芙不再那样温柔,而是冰冷冷的,平淡淡的,不带任何语气。
“他们现在杳无音信。”李良玞略带失望讲。
钟离芙的心如坠入大海,身子也软了下来。“陛下,求您派兵前去,接他们回家吧。阿汀刚生了个女儿,不能没了父亲啊。”
钟离芙突然跪下,跪在李良玞的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朝他下跪,也是第一次称呼他是您。李良玞震惊,连带有她余热的手也在颤抖。李良玞脑海中闪过一丝火热,她为了一个外人,向他下跪。
哪怕李良玞此刻手已经攥成了拳头,可看见眼前的人黯淡的双眼。
“好,好,我会……”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哪怕是她负了他,可他还是无法下狠心让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