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寄本以为那是等着上三楼吃饭的人,得了小厮示意点点头,到车旁恭敬地道:“云来阁李寄给贵人问安。”
马车厢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烦请上车厢里一叙。”一旁的车夫便开了厢门。
李寄听到这人声音眉毛微微一跳,也明白了为什么徐公子的贴身小厮能得闲出来,大概也是和这人讲述徐公子病因病情。行了一礼,李寄才郑重登上马车。
进到车厢,踏上绵软的金丝毯。车外喧哗的人声仿佛也为之弱了许多,看清里边儿一席小巧的茶案,茶案上一壶冒烟的青茶溢着芳香,旁边坐着的人头戴紫冠,紫冠下果然一头银发,他面容不过五十、身材微微发福,一身衣着简洁而华贵。这人正是徐家一家之主,徐仕桧徐公子的父亲徐瑞南。
李寄压低声音执礼问安:“徐老爷安康。”
徐老爷笑着点点头,面容平静,银发也打理得极好,丝毫看不出他是一位儿子在重病之中的父亲。
徐老爷请李寄在对面坐下,敲敲车门,马车便行驶起来。徐老爷一脸和气,并不望着李寄,而是透过竹帘看着窗外缓缓逆流的人群:“好久没回老凤城了,今次路过也只能过家门不入,先前和你们罗掌柜说,若不是江北事忙,今天真应该请你家刘大厨到家里来炒几个菜,同罗掌柜也好好喝几杯;”徐老爷视线转过来,“云来阁近来生意可还好?”
李寄在徐老爷看向自己时感到些许压力:“好的,罗掌柜也盼着徐老爷赏光来云来阁,您之前存的花雕,掌柜的每次下酒窖都要过好一阵子眼瘾。”
徐老爷开怀大笑:“哈哈哈!今天你回去便和罗掌柜说,让他先开两坛尝尝。”说着他在茶案上精致的小火炉上开始烹起茶。
李寄摇摇头:“寡酒无味,上好的花雕,要和懂酒的共饮才好。”
徐老爷微微颔首:“共饮都是懂酒的人,自然最好,若能志趣相投,那更畅人胸怀;我那不成器的孩子本来顽劣,后来见小李你愿意和他交朋友,我便很放心。”
李寄只感到诚惶诚恐,恭敬回到:“是徐老爷和徐公子抬爱。”
“你们交朋友时徐家还未发迹,说不上什么抬爱,只望我那儿子度过这次难关,今后性情莫偏离了正道,惹了你嫌弃。”
“徐老爷言重了,今次为徐公子,但有所命,李寄必当竭力以赴。”
“小老二代犬子谢过。”
“不敢,只盼帮得上忙。”
徐老爷见李寄一直正襟危坐:“不必同我拘束,你爷爷在世时当我如家人般,虽说老先生归去得早,于我而言你也是我的晚辈;你家遭逢变故时罗掌柜抢了先,否则我是很愿意你来帮我的忙,云来阁做跑堂不易,难伺候的人多,但我观你这几年处事外圆内方,心气半点没落,加上罗掌柜对你照顾周到,这些年也不便替你做些不合时宜的主,前阵听说罗掌柜带你去拜凤栖楼说书的陆先生为师我才紧着来找你,今后是想以说书为生么?”
李寄还在梳理这番话里的意思,但长辈有问,先带着疑惑答复道:“是,当初给罗掌柜记些账目流水总记得混乱,后来发觉听过的故事却过耳不忘,而每每想到以后若能以说书为生,自己也觉得很欢喜,罗掌柜知道后便带我去拜师。”
徐老爷沉默半响,把茶给自己和李寄各斟了一杯,李寄谢过,徐老爷仿佛也有了思路,微微笑起来道:“我小时候在学堂读书总被先生骂笨蛋,每天上课吃先生的板子,我父亲也觉得我惫懒,下学便要挨父亲的打。”说着望向李寄。
李寄不解其意,耐心沉默着等待下文。
“后来我发觉做些木工活很欢喜,便央求父亲准我去学木匠,待到父亲答应后,他请你爷爷出面领我拜师,你爷爷给摸了骨,说我是个经商的材料。”
李寄大惊——此时看来,说人是做经商的材料无异于骂人祖宗不积德——
李寄想要开口,徐老爷摆摆手制止继续说道:“我做了三年木匠,什么活儿都学会了,你爷爷说的话却在我心里生了根,后来我沉浸商道,果然做得不差,若没有你爷爷那番话,我现在或许只是老凤城一个木匠铺的老木匠,可现在,老凤城一半的木匠都在我的铺子里挣饭吃;有时能被一个人瞧得上,指条明路,人生或许便天翻地覆了。”
李寄道:“爷爷在世时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徐老爷有此成就,是徐老爷自己打拼下来的福分,爷爷恰逢其会罢了。”
徐老爷笑望着李寄道:“你啊,不愧是李老的孙子,罗掌柜的徒弟;我这些年做了些小生意,见过不少人,自诩也有些看人的本事,和你啰嗦这番是想告诉你,你若是能经商,未来成就必不在我之下。”
李寄恭敬行礼:“谢徐老爷,只是……”
徐老爷见李寄神色便打断道:“你无需到徐家商铺做事,既然喜好说书,做自己乐意做的未尝不可,这说书现在是门营生,要有想法,也可以做成一门生意……”
徐老爷由浅入深简单说了些做生意的门道,李寄待徐老爷说完礼貌道:“多谢徐老爷指点,李寄今后若有意,一定向您请教。”
徐老爷明白了李寄的意思,也不强求:“另外便是说说我那不争气的儿子身上这病。”
李寄正色起来。
徐老爷望向李寄:“我知道仕桧这孩子与其他人不同,他不好女色,却爱男风。”
听到这里,李寄便有些尴尬,琢磨后才道:“徐公子处事常常顾虑徐家门风,坊间倒没有这等传闻。”
“有无传闻我也不很看重,他和那个男扮女装的戏子如何我也不在意,你知道为何?”
“请徐老爷赐教。”
“惯因为我本是个只在乎自己的人,所谓传宗接代于我而言,不过是为自己老有所依而已;我现在做出的家业就算一无所出也够我善终,世桧这孩子喜男好女,大可凭他自己做主;只要徐家家业不败,有世桧一口饭吃便可;然而一年前,世桧母亲给我来信,说世桧要成亲。”
这消息突如其来,李寄也茫然起来,求证道:“恕李寄愚笨,徐公子虽说不上厌恶女子,这些年却不曾提过要成亲的。”
徐老爷淡淡道:“但偏偏有人以为他需要传宗接代,也以为我需要传宗接代。”
李寄想到谁有这个资格,却百思不得其解:“徐夫人?”
徐老爷点点头。给李寄说了一些徐家密辛,震惊得李寄半响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