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嘉抓着她的手腕,虚弱道:“床下有个暗道,姐姐先躲进密室不要出来,免得被当成刺客抓起来,过几天我再去寻你。”
寒风夹杂着夜雪吹入床帐,拂乱了他的鬓发,几缕墨发凌乱地拂在白皙透明的脸颊上,活脱脱一位娇弱少年,令人心生怜惜恻隐之心,这样的无力和虚弱能触动人内心最柔软之处。但这并不能打动李胜之,在现实中被困密室也就罢了,难道在自己所造的幻境里还要被困密室?不行,太窝囊了!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渐近。
李胜之佯装温顺地点了点头,抽出手轻柔地替他拂开脸颊上的凌乱的墨发,他的目光不错地凝在她的脸上,神情难测。
在他的视线压迫下,李胜之有些僵硬,不敢动作。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一下自己,你在现实中怕他也就罢了,在幻境中还这么怵他,没出息,窝囊!
李胜之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动作敏捷地往后退开,猛地扯下床帐彻底隔绝他的目光。
倾柯香能暂时封住人体内功力,使人比之稚子更为孱弱,两个时辰自解,但她在血腥阁中常年服用各种药物,普通迷药对她根本没用,这倾柯香仅能让她眩晕一时。
赶来的人已在外殿,李胜之立即屏息凝神,右手以中指缠绕断裂的冰弦运气拉直,左手食指轻挑,癯仙吹花弄冰弦,一瓣半枯的梅花正落在轻颤的弦上,徵音抑扬,嚱然有叹息之音。
在朦胧迷离的灯影里侧头看了李从嘉一眼,他勉力从榻上爬起来,一手扯住掀开的床帐,一手按住胸口,清俊的面容上神情阴郁到了极点,骇人可怖得犹如索魂精魅,疾声道:“不准走,给我回……”
他胸口鲜血浸透衣衫流到锦被上,永远含笑轻挑,其间如有桃花流水的眸子里竟然透出了不可置信地绝望,李胜之的心脏骤然滋生出了针扎般的刺痛感,这种痛楚让她不能自控地松开琴身双手捂住胸口,躬身蹲在地上。若水琴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幽怨的声音。
她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甚至空白了一刻,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浸湿了衣衫,整个人像是才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她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胸口,心中的刺痛感渐渐被压制下来。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摄魄之境的反噬吗?
来不及多想,她捡起若水琴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原是一场热闹非凡的景象。
幻元嘉四年,大司马王怀敬六十寿宴,灯火辉煌下宾朋如织,笙歌鼎沸。这大司马王怀敬在南朝德高望重,曾立下赫赫功勋,虽已年迈体弱,子嗣单薄,却备受皇恩。
为了拉拢这些老臣,新帝亲临寿宴,令王怀敬受宠若惊,感激涕零。
幻境的流转飞逝中,若水琴恢复了原貌,冰弦未有一丝裂痕,境中法则也未变,所有人视李胜之如无物。但李胜之仍不敢再出现在李从嘉的视线中,谨慎地站在假山后看着他,恐又发生变故。
少年天子坐在高座之上,身着浅黄色常服,被月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隐隐显露出浅色暗纹,玉装红束带束着少年腰身相衬,受轻柔的月光和温暖灯光眷顾,整个人显得温润如玉,容色天成。
他随意地和众大臣们聊着天,一派言笑晏晏。
可李胜之知道,这位少年天子手段狠戾,喜怒无常,处事敏锐果绝,心机深不可测,绝不似表面的冰明玉润天然色。
礼乐声起,寿宴正式开始了,李从嘉微笑着起身举杯,众人也随之起身举杯,他正欲开口致辞,却听庭外一阵喧哗之声,国舅刘子昂踏入庭中,身上盔甲未解,大大咧咧地走入,天子面前戎装持剑,这是何等放肆。
先帝定下的六位辅政大臣,有两位欲废帝而被刘子昂诛杀,他英勇护驾令新帝感激,加之他本是天子亲舅,情深义厚,李从嘉便更加信任于他,将权柄交给他,任他打压其他三位辅臣,命李昇等三位辅臣去镇压叛军,远离朝政,现如今南朝之中,无人敢与之争辉。
刘子昂敷衍地行了一礼,笑道:“臣传令归来,听闻陛下亲自为大司马祝寿,陛下亲临,我这个做臣子的不敢不来。”
又转头看向王怀敬,“大司马,您老人家定要保重身体,我和陛下还有重任要托付你啊!”
言下之意居然将自己和天子并列,如果说刘子昂戎装面圣是无礼放肆,那么现在这句话就可定犯上之罪了。
王怀敬混浊的双眼微睁,偏着脑袋一副年迈昏聩,耳背的模样,“啊?”了一声,喉中似乎有痰,发出声音浑浊沙哑,“将军说什么,老夫听不清!”
刘子昂看着王怀敬年迈昏聩的样子,心中暗骂老匹夫,老而不死是为贼,老成这样还握着兵权不放手。又提高了嗓音,笑道:“我说大司马……”
王怀敬身子佝偻着前倾,努力听着,道:“什么?要马,老夫马场里的马可没将军的马好啊。”
刘子昂心中烦躁,仍耐着性子赔笑道:“本将军……”
王怀敬摆着颤抖的手,“不相信?老夫可没骗将军啊。”
眼见刘子昂气不打一出来,李从嘉满面笑容调和了两句,走下台握住刘子昂的手,喜道:“舅舅可回来了,朕近日新得了一副极好的弓箭,就等着送给舅舅呢!”两人亲密地联袂而行,走上台阶。
他永远都是这样,可以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让其不自知。刘子昂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李从嘉利用得毫无遗漏了。
刘子昂亦笑着道:“是吗?那臣就多谢陛下了!”虽然这些老臣滑不溜手的不好拿捏,但庆幸的是这个外甥不喜朝政,不修德行,整日沉溺于游戏和妇人,就算有些小聪明也不过是小孩子把戏,极易掌控。
李胜之眼光掠过刘子昂,瞳中闪过嘲讽之色,人心不足蛇吞象,偏偏还蠢得可怜。
一段插曲过去,寿宴继续,又是一番花天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