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莹哑了哑。
那只雏鸟……当时便被她打发阿橙去丢掉了。
她都忘了,怎么圣人居然还记得?
戚莹心思一转,笑道:“回圣人,嫔妾那日一时心软收了那雏鸟,可到底不是个会养育的,生怕把好好的一只鸟给养坏了,于是就命人将它与那廊下的其余几只,一并送到了雀鸟司,时不时也去瞧一瞧,长得倒是很好。”
贺闳点点头,也没多问。
他不过是想起那日阿余说要吃脆皮乳燕的事儿,所以才随口一问。
听完就揭过,“沐浴罢。”
即使留宿在妃嫔处,贺闳也从不改每日沐浴的习惯。
只是在这只能用浴桶,自然比不得长生殿的汤泉舒服,不过他一时冲动留了下来,自然只能凑合。
在他下旨留宿之后,满堂就已经吩咐人开始准备沐浴事宜,这会儿听他下了旨,再往一直温着的水里兑上热的,调至温度适中,便请了贺闳去。
戚莹也跟着起身,随行几步:“嫔妾伺候圣人沐浴?”
贺闳却道:“不必,你自去安置吧。”
戚莹脸上的红晕散去,掩下失落应了声是。
沐浴的时候,贺闳一般都喜欢闭目养神、放空自己,可今日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修长的手指在桶边上敲敲打打的。
满堂瞧了好半天,状似无意地提起:“大家,这余美人也真是心大,折腾这一遭却像是没什么事的,早早地就熄灯睡了。”
贺闳瞥他:“朕问了吗?多嘴。”
被训斥了,满堂也没见惧色,只是笑眉笑眼地认罪。
须臾后,贺闳问:“无祁找到了吗?”
满堂摇头:“还没有。不过既受了伤,那想来也跑不远,只是月黑风高、无祁的身量又小,便有些不容易找见。”
贺闳嗯了声,将头靠在桶边。
他的确是在想阿余,不过思想乱糟糟的,有些理不清晰。
所以既然满堂开了口,他正好停掉思绪,开始和他有一搭无一搭地聊起来:“为什么说毛氏心大?”
满堂见他想聊,便伸手接过宫人手里头的汗巾,亲自帮他擦洗:“余美人的脸虽说是被无祁伤了,可毕竟只在皮肉,并不严重,但据她所言,无祁也是受了伤的,且因伤发狂,想必伤得不轻。
而且直到现在,奴才也没再听说无祁离开福熙阁后曾在哪里出现,所以它受伤以后独独就去了福熙阁,而且当时还就只有它和余美人两人。”
“你是说毛氏伤了无祁?”
“奴才不敢妄言,余美人没有伤害无祁的道理。”
大殿上,阿余的理由也算可信,她又不是嫌命长、好端端地去伤神猴做什么?
可是……“但在找到神猴之前,也没人能证明她和这事没关系。”
“所以?”
“所以在这事弄清楚之前,太上皇难免会迁怒于余美人。”
贺闳略作沉吟:“她的位份,可是父皇做主晋的。”
“可太上皇为何要给余美人晋位呢?”
是因为无祁。
太上皇赏她,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他甚至都不知道后宫里还有这么一位余美人。
她哄了神猴高兴,该赏。
可若是她伤了神猴,那就该死。
贺闳闭上眼,指了指额角。
满堂便撂开汗巾,上前帮他按摩头。
“她是胆大,都敢给朕甩脸子了,又怎么会怕太上皇呢?”
满堂赔笑,分析时看似是在说阿余摘不清楚,可说到关键处,却又得把话圆回来,并不敢真贬低:“余美人是有些小性子。”
贺闳笑了一声:“小性子?”
“余美人毕竟是靖西候的嫡幼女,那是被侯爷、侯夫人并两位郎君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想是娇惯过头,一时改不过来。”
满堂话说得圆滑,这就是说阿余的任性情有可原,而靖西候一家宠女儿也无可厚非,后来不是不想管,只是娇养了太多年,一时改不过来。
所以就是谁也不得罪。
贺闳浅哼:“后宫妃嫔中不乏重臣贵女,哪一个像她这样?”
不说别人,就说盈妃。
她的外祖父是禄安公,亦是满门忠将,二舅父就戍守在北川边境。
虽说和阿余一样是将门出身,可门第却又比她高得多。
首先禄安公就比靖西候爵位高一等,且以“禄”字为封号,足可见这位老公爷功勋卓著。
其次便是祖父这一脉虽稍逊于外祖,却也是名门望族,大伯父官拜梧州刺史,堂兄榜上有名,如今在翰林院当差。
外祖家习武,本家杜氏习文。
这样文武兼修,就比靖西候这种纯武将要好很多。
所以盈妃,当属后妃中门第最高的了。
而美中不足的是……
盈妃随虽是杜家的二房嫡出,可父母早逝,膝下又只有她一个女儿。
所以她身世虽好,可跟家里人却始终都隔着一层。
终归是没有至亲。
想到这,贺闳似乎又有些明白了,盈妃杜氏没有父母嫡兄,纵然也是金尊玉贵,但总是与毛氏这样被自己嫡亲的亲人纵着长大的人不一样吧?
毛氏比杜氏更有娇惯的本钱。
想必是从小到大,不管闯出多大的祸,都自有父兄去收拾。
所以才纵得她无法无天。
可是她的兄长……贺闳神色一凝,事出近三个月,她失踪的二兄毛俊,暂时还没有找到。
满堂开口,唤回了他飘乱的思绪:“依奴才看,余美人以前虽然胆大、跟谁都不肯吃亏,但对您还是恭敬的。”
那一个马屁接一个马屁,拍得都不带重重样的。
这也是贺闳奇怪的地方。
以前的她,对外是个刺头儿,在她面前却总装得像只小绵羊。
满堂揣度着贺闳的神情,继续说:“大家细想想,余美人是不是这几日才有些变了性子的?”
贺闳点了点头。
的确是。
还不止是转了一次性子。
先是从小绵羊变成了小狐狸,撒娇扮痴地撩拨人。
接着又从小狐狸变成了小刺猬,满身是刺地扎人。
见他赞同,满堂笑了笑:“大家再想想,余美人是不是侍寝之后才有变化的?”
贺闳扬眉:“你是说她恃宠而骄?”
“不不,有哪位主子才侍寝几回就敢娇纵起来呀?”
“那是?”
“奴才愚见,余美人这是把您看得跟自家哥哥一样了。”
贺闳疑惑地瞧着他。
“余美人是有些小聪明的,可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心性。对上别人不肯吃亏,那是自小惯出来的骄傲;对上您小心恭顺,那是出于本能的、对上位者的敬畏。
可自打侍寝之后,她和您亲近了、熟识了,又渐渐丢开了最初的小心,把您当成了至亲的人……可这人啊,都喜欢对外客气、对内任性。
您瞧余美人,厉害归厉害,可哪次真跟谁生过气?每次都是把旁人气得够呛,自己还乐呵呵的看热闹,这回却因您的一句话就动了肝火,可见是真走了心。”
满堂虽不是个健全人,但拿捏这些男男女女的心思却准得很。
方才不言不语地在旁边瞧着,早已摸了个透彻。
余美人走心,桶里泡着的这位不也一样?
他知道自己若不点破了余美人的心思,这位皇帝可得别扭几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