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博海膝下有三子,只是太幸运,三个孩子,他没用多大力气,就自己长大成人了。
他自然也没像京城那些世家教养过孩子,也不会用世俗的目光看待眼前的小娃娃。
“这话在外面,可不能胡说。”
莫九卿总觉得每次对上这便宜叔父,他的目光时有透过自己在看着那故去的父母。
眼中溺爱又多了几分悲情。
“叔父与我父母,感情很好?”其实这话不用特别问。
苏博海没料到小人会扯这个话题,先是愣了下,很快接话:
“跟你爹,我们可是一起光屁股蛋儿长大的交情。”
粗鲁,直白,又特别有真情实感。
十年生死两茫茫,阴阳相隔是故人。
世道几经变故,人心都不古的年代,真情实意这种东西,有时候忒假,可你却不能说没有。
本欲闲扯淡的小人儿,奇怪的冲他一笑,像自嘲,又像是不懂事儿。
苏博海没计较,对眼前这个孩子,故人之子,本就该是万般宠爱长大。
莫九卿慵懒的折腾了下腰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叔父,想见慕容神医,是为谁?”
“先别说,我猜猜,正好无事。”
也不给人机会开口,苏博海饶有兴致的陪着小人嬉闹,心情还挺复杂,打小自家那几个孩子,他都没这般相处过。
莫九卿脸上的表情,先是玩世不恭的浅笑,而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开始上下打量起对面的大人,又跟确定了什么似的,闪了闪眼睑,最后扬起好看的嘴角,挑眉坏笑:
“叔父,莫不是为自己来求医的?”
苏博海愣是从这小娃娃的语气里听出了调侃的味道。
世人都知道他家老二眼神不好,他要求医,难道不应该是为了儿子么?
“为什么这么说。”到底是个老实人,就这么问了。
小人咧嘴好看的一笑,不知从哪掏出那把惯用折扇,啪的打开。
挡着他半个侧脸,压低了声音,前倾半身:“这几日外面可热闹的很,流传叔父早年在战场,伤了——”
那眼神很无良的瞅了眼苏博海的下摆,继续道:“根本,这才耽误了您老这么多年,续弦的大事儿。”
苏博海那脸上可真精彩,晦暗不明了好一阵,张嘴不知道接什么话,可不张嘴他心口憋闷。
卧槽,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为了躲避李太后的亲事,这外面的闲言碎语,还是他默认家中大儿子放的。
尴尬的抬手覆唇,干咳几声,掩饰他的尴尬。
要不是他皮肤够黑,这会早就青红相间,好看的很呐。
“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也来调侃你叔父,别的不说,就你苏家三个兄长,早够继承我那微薄的家业了,我他娘的还要续什么弦。”
苏博海戍边多年,早八百年就没了当年世家子那些文绉绉的谈吐,行伍人怎么爽怎么说。
这会一时气急,将几日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点“世家风度”给扔了个干净。
他急了。
莫九卿折扇档了一半的脸,闷声笑,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别人说自己不行。
“叔父,这传言,真的还是假的呐。”莫九卿故意的,那眉眼全是欠揍的坏笑。
苏博海双眸瞪老大的看他,瞪了好一会。
莫九卿又不是傻子,苏博海没回京城前,怎么没有这样的流言,吆喝,这人刚回,李太后明里暗里要给他塞女人,他就不好了。
他都能看出来的事儿,那些乌七八糟的人会看不出来?只看有没有人愿意拿女儿去赌那个“万一”罢了。
“那,就是为了苏家——二哥了。”老二,莫九卿本想这么说想,到底在嘴边还是换了个词儿。
苏木那个人,不想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莫九卿为什么知道?大概是来自一个两世为人的直觉。
见莫九卿这小混蛋,没有纠结刚刚那一茬话题,苏博海脸色好多了,嗯了一声。
“那您为什么不跟我爷直说这事儿。”
那周国舅为了女儿都急不可耐的开口了,您老还搁着跟我混。
“哎——不想让老王爷为难。”苏博海短嘘长叹。
莫九卿疑惑,这话怎么说。
苏博海:“神医慕容,那脾气,在五国都颇有名声,不与权贵周旋,治不治,看一个心情。”
说这,莫九卿了然,慕容帆那臭脾气,确实不是随便谁都能和和气气的。
“这神医谷虽与老爷子有那么一分交情,我却不想老爷子被人说,挟恩以报的白眼狼。”
御亲王与神医谷的前因后果,外面的传的正盛的版本,还是莫九卿安排的。
摇着扇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引来身后雪舞的注视。
两世为人,在莫九卿的心里,这世上人心隔肚皮,皆是凉薄自私人。
这是人性,太正常不过。
眼下这便宜叔父的一席话,本稀松平常,却又像一杯热茶,当下暖了他通体微凉的身躯。
世人眼中的御亲王府,在十年前他父母离世开始,嫡系老的老小的小,给人的感觉,那就是柔弱可欺,再翻不起什么大浪。
早没了敬畏,碍于皇帝的面儿,多少还留有余地。
莫九卿就是这样一个人,凉薄,却不无良。
别人对他家祖孙掏了一分真心,他必不会让他这分心意,瀚海无归。
“叔父。”清脆的嗓音。
“嗯?”苏博海不明。
“可知,若想让一个人,给您办了想办的事儿,该如何?”
淡然笑意,和刚刚的玩闹狭蹙不一样。
“这?”苏博海很想脱口而去,直接让他去办啊。
他一个身居高位的大将军,在边关军中,别的事儿没有,成天做的,不就是下命令。
在军中,他的命令就是死令,军令如山,莫敢不从。
小扇子一合,点了点桌面,小声道:“投其所好。”
还不忘抛个“你懂了没”的媚眼过去。
苏博海怕会错意,没敢吱声,这小子在给他出主意讨好神医不成?
想来,神医住在御亲王府,这小子也应该接触了,所以这是在“指点”他?
见对面的武夫一根筋的样子,莫九卿:“啧——”
这都是做大将军很多年,如今又是镇国公的人,脑子居然不会拐弯?不能吧,大概是事关亲子,这一时领会不得。
这就是莫九卿误会了,苏博海只是从来没讨好过谁罢了。
“这王府外隔壁那条街的回春堂,有个脾气不好的老大夫,每个月只看诊一天,奈何他医术远近驰名,但凡他开诊这一天,必定摩肩接踵,可他还有个规矩,一次只看十人,从不例外。”
苏博海不懂,这小家伙怎么又岔到别处去了,眉头紧锁,不明所以,这老大夫关他嘛事。
又好奇的在心里嘀咕,这京城还有这样的大夫,医术好,还不愿多开诊,这不是恃宠而骄,就是待价而沽。
“但是吧,上个月,城西有名的孝子贤孙刘大善人,老母亲突发疾病,实在是无人可治,最后求到了这老大夫手里,雪舞你猜怎么着——”
莫九卿侧首看向身后的人。
雪舞花似的一笑,很给面子的接上:“主子,怎么着了?”
“那老大夫脾气上来,怎么也不肯出诊,即便这刘大善人将老母亲接到了老大夫门外,这老头就是不诊治。最后逼了没办法了,也不知是谁给刘大善人出了主意,将他家中的传家宝,一颗五百年份的老人参,捧了过去。”
苏博海等着莫九卿继续,只见他刮了自己一眼,随继。
“那老头一瞅这人参,好东西啊,还是五百年份的,这可就更难得了,素来他就好搜寻,这难寻的药材,于是也顾不得脸面,将刘老夫人迎了进去。”
“主子,您可别吊胃口了,这最后到底怎么样了?”雪舞很给面子的捧哏。
“后面就不用说了啊,自然是医好了,这刘大善人还特地又送了沉甸甸的诊金过去。”
苏博海扭着一张不算好看的脸,看着对面的主仆二人,这一唱一和的,说给他听呢。
只是心中又百转千回,苏博海虽然直肠子,又不是没脑子。
享誉盛名的神医谷,会缺药材?还是能让神医慕容动容破例的药材,那肯定得是什么百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的那种,稀有药材。
五国里,权贵人家,哪个没点家底,那些人都没求得到神医慕容跟前,他苏博海难不成还能有大神通不成。
当下就无奈摇头。
“能让神医看上眼的药材,怕也是世间难寻。”
雪舞好笑的看了看自家主子,您这不是逗苏国公呢,她家师傅缺药材啊,那神医谷别的不说,就是药田那都是成山的好么。
莫九卿一愣,他师叔不缺,可我缺啊,尤其是她最近想要的那两株,就在京城。
为什么不直接跟慕容帆要?那自然是不能咯,就是雪舞那他都没吱声。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别人是没赶上好时候呢。”
莫九卿神秘兮兮的一笑。
闻言,苏博海即使怀疑,眼珠子也亮了亮。
“雪舞啊,往日这个时候,神医都要下几盘棋,你替我去厨房准备些好吃好喝送去,莫要怠慢了神医师徒。”莫九卿对着身旁的雪舞甜甜一笑。
雪舞一愣,这——
目光多看了莫九卿两眼,拂了拂身子,碍于苏博海,还是去了。
只是心下觉得主子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