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须臾
杜陵南园,一个穿着黑色襜褕的男子正失神地倚靠在一座棺椁旁。男子颤抖的手中有一封小笺:
「“南园中,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把自小便戴着的那柄小银剑融了做成了一对银镯,笨笨拙拙的套在我的手上。我问你"舍得吗?那是你父母唯一留给你的物件儿了"。你无所谓的摇了摇头,说"女孩子成日介里带着柄剑会煞气太重",你说你的父母一定也希望你爱的人一生平安喜乐。我笑着哭了,回握着你的手轻轻靠在你的肩头。我说:"此生,就算荆棘满地,我也陪你共进。不论惊涛骇浪还是巨石翻天,我也陪你共渡险阻。"
如今,你伴着我在这极尽奢华的未央宫内,等待你的是大展宏图、盛世辉煌。前路的荆棘我们已经越过,只剩坦途,可是我却不得不食言,无法再陪你走下去了。对不起,病已,我终是负了你望我平安喜乐的期许。倘若,还有来世。倘若,来世我们有缘。我多希望,我们的爱可以延续。今生我不能与你相守白头,便让这银镯替我守护你吧。”」
信还未读完,读信的人却早已泣不成声,泪眼婆娑。男子静默了一刻,慢慢的拿起了那对银镯,轻轻地用手抚摸着镯上的每一条纹络,一遍又一遍,不肯停下。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存在,只余一对银镯,连空气都悲伤地停滞在周身。过了许久,男子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棺中人,说“你,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你走了,这护你平安的银镯我留着又有何用。此刻我便想追你而去,黄泉碧落上天入地魑魅魍魉我都不怕。可是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我却不得不顾。只待河山稳固,我就来寻你。”他说着,嗓子沙哑到几近失声,声音断续的像凛冬的冻土被寒风一下下的刺破着。停顿了良久,复说“这镯,便让它陪你沉睡于此。若有来世,便让它使我们相遇,唤醒我们的爱可好?”
男子将银镯和另一张小笺一同轻轻地封入了棺中,笺上的字如银钩虿尾,偶有断笔,仿佛写这一封信笺已用尽了毕生之力:
「“如果,如果,那年幽禁东监,你我不曾相遇。是否,我早已消散。是否,情意便不会萌生。是否,便不会有这一世遗憾?
平君,平君,来世萍水相逢,你我能否相依?不再,相爱而不得相守。不再,相爱而不能相护。我不要世间荣华,只愿与你携手,淡云流水度此生。”」
注:襜褕chān yú,汉代服饰【直身较长的单衣,非正式朝服】
2.荏苒
2007年,上海。
仲夏夜的傍晚,微风徐徐吹拂着江面的潮气,氤氲了整座城市。华灯初上的街头人影憧憧,空气微凉潮湿却又闷热,散发着上海特有的风情与浪漫。
烟水弥漫的深处,一条小街的拐角处,正走出来两个年轻人。街边银杏树下斑驳的灯影映在了年轻男子的脸上,衬得他眉似染墨,目似星河,端看眉眼只觉风姿过于凌厉,倒是正在不停开开合合的两瓣嘴唇长得敦厚可爱,十分可亲。他旁边的女孩与他比肩走在街上,尽管一身清丽淡然的气质,却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不时用脚尖踢了一踢掉在路脚的几片青叶,身旁拂过的微风不停地牵动着她身上宽松的棉布长裙,现出舒舒窈窈的身形。此刻,女孩莹润的脸上一对蛾眉梢头正飞若轻云,高高的挑起着,眉头微蹙,一对儿大大的眼珠正呼扇着长长的睫毛,略带嫌恶地瞪着旁边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的人。她无奈的抚着额,暗自叹息着这个男人真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这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此时竟然为了方便把自己像膏药一样挂在女孩身上,正把身体弓得像虾米一样,难看极了。还有他脸上讨好乖巧的笑容简直能腻得人掉牙,唯独剩下声音倒还是清清爽爽的,救了人一命。
他正委屈地晃着女孩的胳膊说着:“音音,音音,你就叫江南陪你一起参加今晚的宴会吧,自从上次我送了江南那个小琥珀当礼物之后,她好久都没有理我了。”
被拖着手的女孩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把手抽回来,说到:“叫她陪我一起去宴会,好换个场合继续不理你吗?”
男子笑的一脸神秘兮兮,摇了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听说今天的晚宴上会有很多江南喜欢的古书珍藏刻本拍卖,我多买几个送给她,她一定会开心的,不会不理我的。”他见隔了好一会儿女孩也没有理他,不死心的继续说到“再说了,上次是个意外嘛。”
苏音嫌弃地看着身边笑的一脸纯真的人,说道:“表哥,你在江南过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一个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平摊成饼裹进了工业滴胶的蜈蚣,我想她不理你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温柔了。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把你和你的蜈蚣一起扔出去。”说完再一次努力抽出了又被男子拽走的小手。
“我以为那个是琥珀嘛,毕竟也价格不菲,卖给我的那个黑心的商家还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呢。再说了虽然这个蜈蚣长得是丑了点,毕竟寓意是好的嘛。”男子尴尬的挠着头,笑嘻嘻的狡辩着。
女孩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你是想要祝一个花信年华秀外慧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早发横财吗?”说着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拍了拍手,然后拖着长长的尾音说:“真是个一丝不苟的好寓意啊……”
“好了音音,我知道了嘛,我这次一定会送江南一个她喜欢的好礼物,你就帮帮表哥吧,快叫她来,我们准备准备就去参加晚宴。”男子无赖地推着清瘦的女孩,好言好语的哄着她,两人一起走进了一座别墅。
“伊首阳!你放开我…”女孩的声音随着大门的慢慢关闭渐渐听不见了。
别墅外面的白石墙上,米白的木香花和翠绿的爬山虎交缠的难舍难分,争相顺着墙上凸起的镂空小柱攀爬着,木香花和白石墙的颜色相近,远远看去仿若郁郁葱葱的绿色幕墙被白石捅了几个小窟窿。中间的门厅门外立着的四根雅典柱上端,也被爬上了屋顶又垂落的几株木香花缠住了,似少女脸上微卷的刘海,娇艳又俏皮。院里有一座白石堆砌的泉眼,正淅淅沥沥,被窗内透出的黄色暖光和月色清冽的银光衬着,倦若一尾清梦。泉眼旁边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一直蜿蜒到大门外,大门的两边是黑色的围栏,围栏外边一条沥青路的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车内坐着的两个男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别墅。看到刚刚两人走进别墅之后,坐在后座的男人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墨镜,他深邃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安静:“是…她吗?”
前面驾驶位上的男人回答到“是,她就是苏恒之和伊依的女儿。苏恒之和伊依死了之后,一直是苏家老爷子抚养她,听说苏仲南对于这个孙女很是疼爱。”
后座的男人沉默了一刻,意味深长的说:“只是不知道,老爷子有没有告诉小姑娘,她父母的死因呢…”顿了顿,又说“不过,也没有关系。今晚,就让老郑拿上镯子去见见他吧。”
“好的,许总。”
“对了,西安那边,景言还在穷追不舍吗?”后面的男人想了想又问到。
“是,今天早上景言已经带着人飞到了上海,估计此时正在追查我们底下古文物生意的文物来源。”
“好,我知道了,景言那边你们注意提防着。”许明渊皱了皱眉,接着说“走吧,派人继续盯着苏音。”
“好。”男子说着启动了车子,两人离开了别墅,刚刚停着车子的干燥地面渐渐也被周围的水汽浸染,和周围早已经湿透的地面慢慢融成一体,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