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初夏即使在闷雷连连的情况下,天也不算阴沉,只是空中聚集的灰色云使人感到些许压抑。
街道上寥寥几人,皆是匆匆走过,小店门半掩着,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交易的街,剩下的大部分地区都是田野,山峦和零零散散分布在雾中的瓦砖房。满是裂缝的马路是小镇唯一的通道。
远方又传来巨大的闷响,伴随着田野里的蛙叫,小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了,飘到风中,投向马路边的水渠,在坑坑洼洼的道上留下曾经来访过的痕迹。
三尚学校仍沉在静谧中,校门大道旁全是枝繁叶茂的树,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微微响声,甚至连地面都没有沾湿,石长凳偶有几片落叶,椭圆形的,微带一点绯红,校内是遍地广玉兰,白色的碗花,长碟叶,是学生们调制不知名液体的容器。
教室里不专心的学生撑着头看向窗外,但马上就被老师发现,点名起来回答问题,学生含糊地一笔带过,老师也只是笑笑,让学生去后面站着。
似乎被所有人忽视的那个角落,一个工工整整穿着校服的孩子认真地听课,却感觉被所有人排斥。他习惯了,并且很乖地保持现状。
“叮咚,下课时间到了,老师你们辛苦了……”
铃声准时响起,但是老师仍然没有停止粉笔高速运转,半点都没有下课的意思。
三尚学校的老师不超过五十个,看起来挺多,但是在小初高都包办的学校,人数不够已经到了语文英语历史同一人的地步了。而且这里的老师都是上面派下来的,这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能力不够或被举报体罚学生等等,下调到此。
可这个班的班主任吧,不知道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高文凭,高学识,又年轻,偏偏跑到这个偏远乡镇找苦吃。
这时候,有个不识趣的学生着急地跟老师说下课了,他等会还要去打篮球,如果老师还拖堂,就没时间了。然后被老师贴心地请了出去。
没有灿烂的阳光,没有挥洒汗水的男孩,没有热血沸腾的比赛,没有年少轻狂的青春,在这个小镇,雨总是下着的,偶尔的晴天也总是一蹿而过。可天很亮,水很清,田野里的风很香。
于是,在这忙碌又散漫的时光中,校园生活匆匆离场。很多学生都不带伞,因为住的近,并且小镇的雨就那么几点,就如同雾一样,只有雨的气息,无其形。
今天倒是难得一见,豆大雨点就洒下来,这样回家,哪怕再近也得淋湿。学生们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雨,三两成团,谈天说地。
笔直的马路上,打伞的早就到家了,一个浑身湿透但仍慢悠悠走的孩子就很显眼了。他低着头,看着小水坑中的倒影,沉默不语。
屋檐下有个躲雨学生看到了,招着手大喊:“嘿!谢无……”
旁边的人赶快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你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吗?”
“但是,我……”
——是啊,那可是个疯子啊。
孩子垂眸,加快脚步走开了。
马路边的小土墩杂草丛生,风吹着雨往屋那边飘,屋檐下的学生突然感到丝丝寒意。
路,只要有人一起走,就不会显得漫长。
“桐桐,你回来啦。今天忘了让你带伞,不过这里的雨应该不会淋湿。”厨房里抽油烟机的声音很大,女人的话语有点模糊。
“嗯,他帮我打着伞。”孩子应声,换上鞋子,就进门看到了母亲惊讶的脸。
“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快点去洗个热水澡。”女人转头就对着沙发上的男人骂道:“你不是说没多大的雨吗?去接一下桐桐又不麻烦,天天就只知道工作工作,孩子都不管……”
男人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连连认错,一边又给谢无桐使眼色:快去洗澡。
谢无桐不理解地走到卫生间,自己明明没有淋湿,为什么要去洗澡呢?
但他还是乖乖地服从命令。
在谢无桐进了卫生间后,客厅瞬间沉默下来,女人又回到厨房准备晚饭,隐约中能听到她的抽泣声。
良久,男人才缓缓开口:“桐桐的病又严重了,这样,真的好吗?”
不是他们没有听到,只是在孩子面前,选择了欺瞒,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个正常人而无视那一句——“他帮我撑着伞。”